第三十二章:后勤管理之迂
今晚,厂里的卡拉ok比赛依时举行,美其名曰便唤作周末party。这是黄主管即兴开发的新玩意,据说反响颇佳,年轻的男男女女,谁不喜爱时尚呢。
晚餐过后,操场上旋风般搭起一座小型的t台,彩灯闪烁,音响横空响起,真有些热闹氛围。工人们三三两两择个小凳坐了,就盼着好戏开锣。
这时候,黄主管便吩咐厨房人员搬出啤酒、花生、瓜子之类的吃食,一一分发开来,犒赏三军。夜幕降临了,娱乐正式开始。黄主管捷足先登,唱起摇滚音乐,昏暗的灯光下,他扭腰摆臀,样子笨拙而滑稽,台下哄堂大笑,有的人还笑出了眼泪。
接着,办公室里几名漂亮的美眉一展歌喉,唱起奔放的蒙古情歌,魅惑的舞姿、雪亮的肌肤,台下掌声雷动,口哨声迭起。一会儿,寂静的工业区沸腾了,邻近几个厂子的员工也围拢过来,人群伸长脖子往里瞧,就像逢着乡下圩集的庙会。
这时候,厂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汽车喇叭声,低沉的吆喝,就像六月里棉花在阳光下出蕾的迸裂声。几个保安蹴在桌子边喝得东倒西歪,眼神迷离,他们跟着音乐手舞足蹈,有些忘乎所以,恐怕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远远地,望斌看到黄主管灵敏的奔了出去,扒开流淌在他身前身后的喧嚣。他的身后,紧跟着两名身材肥胖的保安仔,他们唯唯喏喏的,还揉着有些混浊的眼睛。
自动伸缩门“哧”地一声弹跳起来,一辆黑色丰田小轿车无声无息地溜了进来,滑润的身躯,像一条地滚蛇。保安仔恭敬地行礼,黄主管也拱手作揖,点头哈腰。
小轿车在办公楼前停下,黄主管也一溜小跑着过来,屁颠屁颠地开了车门。一会儿,小轿车前门右首下来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红格子衬衣的中年男人。接着,两个身穿吊带长裙、风姿绰约的女子也从后门下来了,两个女人各各挽了男人的手臂,“噔噔噔”便往楼上走,遗下一地芬芳。
小四川神秘的说:“那个男的就是我们老板哩!加拿大裔华人!”
“那两个女的哩?”有人问。
“女的更是了不得哩!是我们老板新纳的小三……!”小四川说的唾沫横飞,极尽景仰,单薄的小眼泛着亮光,就像暗夜里的狼豸。
望斌一下子记起来了,数天前的一个上午,他还见识过这两个女人,那时,给老板做饭的刘阿姨病了,他便临时客串了一番。
老板的住处在办公室东侧,是一栋复式的三居室,这里有几株高大的芒果树生长,林荫蔽日。望斌揿了一下门铃,便有一个栗色卷发,穿着粉色绸裙的年轻女人过来开了门。
“你是……?”女子脸上满是狐疑。
“噢!是黄主管叫我过来的!”望斌说。
“哦……!”女子点点头,脸上的笑靥碎成一朵花。
望斌撸着一古脑菜肴在厨房里忙碌,有些手忙脚乱。女子倚在门沿上,看着望斌动作,即或还跑过来搭把手,告诉他一些厨房用具的用法。厨房很是狭小,仅容两个人行走。女子挤在一起,白亮的身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又有一股幽香扑鼻,望斌不知所措。他的手有些不听使唤,掐着菜心时,那些碧绿的菜汁从他的指缝间簌簌而下。
女子惊叫:“师傅!菜心不用掐的这么狠吧!”
“噢!……”望斌的脸窘的通红。
“师傅!你能不能教教我呀?”女子娇滳谪的声音响起。
“当然可以,不过——!”望斌的头昏昏沉沉的,女子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儿熏得他几乎站立不住。
很快,四菜一汤便做好了。另一个女子也慢悠悠地起来刷牙、溂口,卫生间的水哗哗地响个不停,像一串香艳的风铃。
“师傅!过来一起吃吧!”两个女子盛情相邀。
“不了!我……我还有事呢!”说着,他逃也似的跑出了客厅,当厚重的金属门“咣当”一声关上时,身后,犹自传来两个女子“咯咯咯”的笑声。
每天早晨去市场购菜,是望斌不可或缺的事务,亦是一日奔忙的开始。这买菜看起来既轻松又荣光,是人人都羡慕的一件事。其实也不尽然,每天要绞尽脑汁预想菜色搭配,力求尽善尽美不说,光三轮车上载着的几百斤蔬菜,便要费去许多蛮力。
有时候,为了节省十几块钱的摩的推车费,他就肩扛背驮地自个拉回来。菜场到厂子尚有八华里的距离,坑洼不平的道路,沟沟坎坎颇多。
每天,他像一匹风中拉辕的骡子,拼尽全力往前走。肩上的绳索在脊背上勒出一条条红印,像针扎一样,他常常听到自己骨头收缩的声音,咔咔咔咔,像谁在慢慢推开一扇门,或拉开一张弓。
他知道,这张弓一旦崩溃,他的魂魄就会离开自己的身体。有时候,他能明显地感觉到魂魄从身上被撕裂开来的疼痛。他知道,等把魂魄从身上完全撕裂开,肌肉反而会无动于衷了,所以有一段时间,他故意对这种撕裂视而不见。
现在,魂魄居然跟他说话了,它抖缩着欣长的身子,在他的身前身后晃荡,魂魄说:“好好的车不要人家推,还要我跟着遭罪,傻逼呀你!这年头,像你这样的傻子可不多见!”他笑笑,不置可否,依然不管不顾地拉着车子向前冲。
忽然,他听到魂魄高叫了起来:“哎呀!你弄疼我了!”于是,他只好停下车子,取下脖子上一条白毛巾,擦拭脸上渗出的汗水。
这时候,路边的宾馆里响起一阵节奏明快的音乐,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从宾馆金色的月亮门内鱼贯而出,他们制服光鲜,就像在演奏一出动感十足的芭蕾舞剧。很快,他们排成了几溜长队,毕恭毕敬地挺立着。
“哧!嘻嘻嘻……”几个漂亮的女孩子捂住嘴笑了起来。望斌看着自己坦露着脊梁的汗衫,脸蓦地红了,他的呼吸急促,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他不敢再看,赶紧离开了。
工作固然辛苦,他还是有些欣慰:生活虽然单调,但每月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又不用担什么风险,这已经很好了。
三个月的试用期越来越近,黄主管的脸色也愈发地难看,那副苦瓜脸总是糗着,就像上了一层秋霜。这个早晨,他的牢骚就来了。
“今天的青菜怎么这么黄?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噢!现在是梅雨季节,有烂菜是正常的!”
“怎么这么冠冤堂皇呢?要从主观方面找问题,要对得起老板给你的饭碗——!”
“我怎么就对不起了——”望斌心想,“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又怎能理解底层人的痛楚呢!”
“这段时间的菜炒得不是咸就是淡,要好好反省……!”黄主管喋喋不休道。
望斌真想和他顶撞几句,野火在胸中不可遏制地燃烧,“嘴巴长在你身上,反正对错都是你一句话,胡乱咬人……!
大多数的时候,望斌只能选择沉默,像一个刚呑过黄连的哑巴。他不能愤青,也许太过愤青,自己离厂走人的日子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