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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偶遇同学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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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圳的天空多蓝啊!一朵一朵的白云像绽开的棉花,炙热而温暖。马路牙子上红的花、绿的草永远那么争奇斗艳,放工的人群熙熙攘攘,挤满了街边的人行道……这一切,多么像一幅写意的画,张力十足。

    在宝安,望斌见到了罗子。

    几年的光景,他的变化可真大,个头高了,喉结粗了,连话说的嗓音都浑厚起来。原来那个拖着鼻涕凌儿、尖声细气的小男生荡然无存。

    他们的初次聚会是在一家路边的湘菜馆,同行的还有罗子的同学,一个戴着宽边眼镜的小伙子,矮而壮实。

    罗子说,他大学毕业后去了安徽,窝在一家国有磷矿上班,月薪只有几百块,半死不活的,后来同学们纷纷南下,他也跟着出来了,这大抵就是裙带效应。如今,在一家灯饰厂做设计,工资上涨到四千多,跟过去简直是天壤之别。

    罗子特别提到了他的同学,兴奋地竖着大拇指。说这哥们更牛,一个人住着外方老板给的宽大公寓,连办公也在里面,每月只到厂家验几次货,发的是美金,还有机会出国哩!

    宽边眼镜笑了笑,憨态可掬,似乎还有些腼腆。望斌问:“您没事经常搞锻炼吧?”

    宽边眼镜说:“你怎么知道的?我确实每天早晨都起来跑步、练哑铃,想努力保持健康的身体!”

    望斌说:“我看见您一身的腱子肉就知道了!”宽边眼镜“嘿嘿嘿”地笑。临了,宽边眼镜还嘱咐望斌去他那儿作客。

    罗子又问了一下望斌的过去,望斌一一作答,几个人一阵唏嘘。罗子说:“工作要慢慢地找,也不能着急,深圳机会还是很多的!”

    望斌点点头。

    晚上,望斌到了罗子的租房——一套一居室的房子,这是一套倚靠马路的农民房,层层叠叠的铁栅栏圈点着,壁垒森严。房间里还住着一老一少两个人,都是罗子同事的老乡,两人在这里可能呆了一段时间了,地上散落着零星的报纸和塑料饭盒。年纪大的叫老何,陕西人,年近不惑,出来之前是一家集体厂的下岗工人,当过车间主任。年轻的小伙子姓王,南昌大学的应届生,学的是机械制造。

    三个人聊了一会,似乎颇有些眼缘。望斌说:“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出去吧,兴许能碰到好运气!”

    老何说:“我就不去了,还是呆在这里睡觉的好,天气这么热,我一没技术,二来年龄又大了,谁肯要我呢!”

    望斌说:“给自己一点自信心嘛!不然,何必出来受罪呢?”

    老何说:“我还是在这里耐心等些吧,说不定老家的厂子盘活了又要我回去哩!”

    小王悄声说:“别管他了,他的外甥女是文员,一直养着他哩!他出来好像只是散散心!”

    这个夜晚,望斌睡得很香。他又见到了家乡麦绿的田野、沉甸甸的稻香,还有四下里连绵不绝的蛙声,他想,收获的季节快来临了吧!

    岭南的日头可真毒呀!只是初秋的天气,太阳刚一露头,就像孙猴子踢翻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到处成了火焰山,大街小巷便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暑气中。

    望斌和小王循着高楼大厦的暗影行走,走过一个又一个阴暗的街头,终于到了公共汽车站。公汽上人也多,身体磕磕碰碰,大部分人手上都掂着个塑料包裹着的文件夹,一看便知是找工作的。

    马路上奔腾着来来往往忙的人流,每个人都不肯停下前进的脚步。一些新绿的树叶在朝晨的阳光下晃动,熠熠争辉。那些车辆,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城市像一个巨大的转盘,高节奏地运转。望斌想:这马路就是一个人生的竞技场嘛!每个人在这里粉墨登场,有的人一帆风顺,成功到达彼岸;有的人毫无目标,像一只绿头苍蝇,自己究竟是哪种人哩?

    人才市场的人可真多,到处人满为患。远远地,望斌就望见前面黑压压的人群,像一面硕大的蜂巢,连路边的交通也堵塞了。一辆辆公交车喘着粗气,在这里稍事停留,撇下一个个神情凝重,满面惶惑的男男女女,他们在人才市场门前的电子屏前驻足,紧张地搜寻自己心仪的岗位。

    “办证件!办证件!”人才市场周围的吆喝此起彼伏,像绵延不绝的波涛。那些浑厚的男音女音,找到绝佳的位置,每个人手里攥着一沓小卡片,向路人拼命挥舞。

    “先生!办证件吧!”一个中年妇女拦住望斌问。

    望斌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办一张身份证多少钱?”

    “防伪的40,不防伪的20,你要哪样?”中年妇女说:

    “我想办一张防伪的,不知要多长时间!”望斌说。

    “很快的!你先付10块钱押金就好了!”中年妇女说。

    望斌惶惶地付过钱,中年妇女转瞬消失在人潮中,七弯八拐不见了。

    人才市场内,人头攒动,沸沸扬扬,仿佛一张看不见的网。那些经幡样的招帖,在眼前扑朔迷离,许多人前赴后继,挤破了脑壳往前冲。望斌和小王艰难地向前移动,就像一个初习蛙泳的人。一会儿,衬衣就被汗水浸湿了,粘乎乎的,像一层塑料皮一样贴在身上,十分难受。他们感觉空气中的负离子越来越少,只好大口地喘气。望斌本想应聘一份写写画画的挺文艺点的职位,可是满市场找了一遍,寥寥无几,那些岗位要求真刀真枪的,含金量颇高,譬如要求本科毕业、会相应的编辑软件之类。他有些泄气,外面的世界不是他想像中的模样,他只得改了简历,找下力气干活挺简约的一类。中午时分,他总算拿到了两张复试单。

    攥着两张浸润无限汗水的复试单,望斌的心百感交集。他首先去了一家大型的电子厂,转了两趟车才赶到。在门岗,保安看了一下他的身份证,有些狐疑地说:“这是你的身份证吗?”

    “是呀!怎么啦?”望斌问。

    “太新了一点!像是假的!保安说。

    望斌心里一阵激灵,心想这位仁兄还挺敏锐,一下就看出破绽了,但这又有什么法子呢?自己的身份证迟迟没有办下来,气煞人呀!

    “哎! 你从前面那幢楼上到三楼人事部吧,记得在楼下换鞋呵!”保安对他挥了一下手。

    望斌换鞋时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虽然感觉幸运,后来他还是作了个深呼吸,吐出了心中的浊气,就像潜水员在水中一次隆重的下潜。楼梯是庄重无比的红地毯,似乎在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空气中有暗香浮动,嘤嘤嗡嗡的,望斌从容不迫地走了上去,他的心中有些宽慰又有些释然,想一想,自己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人,这点小事实在算不上啥。

    楼道里异常地安静,醒目的疏散通道一目了然,进了一扇白色的铁门便到了三楼人事部,接待他的还是那位在人才市场负责招聘的小姐。她安静地坐在转椅上,戴了一副秀气的茶色眼镜,更显得文质彬彬。她左手拿着他的简历,右手拿着他的身份证,镜片后的两只眼睛灵动地转动,神色有些黯淡,和先前在招聘现场简直判若两人。一会儿,她将身份证递给了后排办公桌前一位穿咖啡色西装套裙、气质优雅的女人。

    “张姐!你看一下!人事小姐小声说。

    叫张姐的女人拿着身份证在手上摩挲了一下,犀利的目光便朝着望斌扫了过来,那目光冷竣尖刻,似要洞察人的七情六欲。空气中似乎起了火,望斌被烧烤得面红耳赤,他感觉自信在一点点的坍塌。

    一会儿,那女人收回了目光,和人事小姐耳语了一番。人事小姐笑吟吟地,将身份证恭恭敬敬退回到望斌手里,说:“李先生,对不起啊!我们厂厨师名额满了,不好意思呵!”

    “没关系!”望斌极优雅地说,对这个结局他似乎早已预料。

    接着,望斌去了第二家面试单位——一家小型的模具五金厂。这家厂看上去满目疮痍,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灰暗褐色的大铁门、斑驳陆离的墙面,满地油污的厂房。这次试工很顺利,填表、复试,一气呵成,小小的会客室一下子来了五六个应聘厨师的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份表格,就像参加一场肃穆的会议。厨房的管理员像模像样地安排每个人炒过一个菜,便下了逐客令。

    “对了!你们先回去吧!过几天就会电话通知的!”

    这么破烂的厂子也会暗藏猫腻,望斌感觉沮丧。这个黑色的日子,连太阳光都变得暗淡无光,它穿透了身心,但想想,内心的强大需不断地修葺,笑一笑,时间也就漫不经心地过去了。

    第二天,望斌掂了证件,便在附近工业区的大街小巷地毯式找工。七月的天,伢子的脸。刚才还骄阳似火的天气,路边棕榈树的叶子晒得蔫头蔫脑的,有些枯黄。忽然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整个街道成了一片汪洋,望斌的皮鞋里面也进了水,踩着像块湿泥,不知有多难受。

    望斌想,自己真的成了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了,祥子打工还有车可以拉,有虎妞作伴。自己呢!形单影只,独在异乡为异客。

    雨下得越来越大,望斌躲在一间录像厅的檐下避雨。录像厅门口的海报很夸张,枝枝蔓蔓的细节、惊悚的剧情,还有一个袒胸露乳的香港女人在億淫。音响很刺耳,铺天盖地的呻吟像泛滥的洪水和门前的雨水琴瑟和鸣。

    “喂!靓仔!看录像吗?才两块钱!”守门的中年女人说。

    望斌望了望天,雨丝像断线的珠子,四下里灰蒙蒙的一片,似有一股强悍的冷气袭来。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心情也湿透了。两元的纸币莫名其妙地从兜里蹦了出来,像一条欢快的鱼。录像厅里太暗了,人感觉在漆黑的原野上行走,找不到支撑点。好一会儿,他的眼睛才适应过来,便找了一处包厢坐下。包厢软软的,似乎很是享受,他肆意地伸展了一下身子。这时,黑暗中走过来一个女人。

    “靓仔!打波吗?”女人问。

    望斌吃了一惊,“打什么波?”女人“咯”地一声笑了,便紧挨着他坐下,手却在他的大腿上揉搓起来。他蓦地闻到了一股焦燥的花香,野性十足,邪恶无比,他的头有些晕眩,下体慢慢地膨胀。

    忽然,天空中一道闪电,他看见了海棠怒目而视的脸,“斌子!你恶不恶心?”他的耳轮中嗡嗡作响,心中一阵惊悸。

    “去!去!去!”他用力推了一下那女人。女人气咻咻的,“小气鬼!十块钱都出不起,真吝啬!”女人撅着屁股,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晚上回到租房,望斌感觉自己的双腿似乎灌了铅,沉甸甸的,裆部的肌肉灼热的厉害,几乎迈不开步子,他感觉自己真的要趴下了。

    这样瞎猫碰死老鼠怎么行呢?大海捞针,又或是盲人骑瞎马,瞎转悠。唉!归根结底是身份证坑了我呀!莫不是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望斌头晕目眩,脑袋几乎要爆裂开来。

    老何说:“小李,不要这么玩命地找了,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哩?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出门在外,要懂得心疼自己;身体累垮了,一切都是空谈,打工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明天就在这里陪我下下棋,消遣一下!”

    望斌说:“我都急火攻心了,哪有闲情下棋呵!”

    老何说:“小李,这你就不懂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机会对每个人都是敞开的,不管你是富贵还是贫贱,它稍纵即逝,也可能姗姗来迟;机遇呀!在某个早上,说不定就来敲响你的门了!”

    老何不愧当过车间主任,说起话来像摆龙门阵,一套一套的。

    小王这几天到处奔波,应聘了几家公司也冇得回音,他说:“大概那些公司嫌我是应届生,稚嫩、冇得经验,太岐视人了,搞的人心灰意冷!昨天,家里打电话来了,我爸说让我回去,准备将我安置到矿上的设备科,就是工作太清闲了,工资又低……!”

    老何说:“你有一个好爸爸也算万幸了,像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只能坐以待毙。庆幸的是,我算还有点希望,不然……!”

    大多时候,望斌发现小王总是关在屋子里看一本厚厚的小说,亦或是深圳人才大市场的招聘信息。他一星期只出去两次,他说出去多了也无益:一来开销大,二来阳光暴烈,晒黑了皮肤得不偿失。他吃饭也很讲究,总是吃八元一份的潮汕卤水快餐,他说自己是客家人,习惯了清淡的饮食,那些辛辣的食物总是令他感到腻烦。

    望斌这晚睡得还算顺畅,一直到翌日的日上三竿才苏醒过来。虽说身下的凉席冰冷而坚硬,在他身上划出了斑斑点点。他却感觉浑身的肌肉似乎松弛下来,关节也顺畅了许多。一瞬间,许多灿烂的思想在他的心底升腾萌发,他想,人哪,兴许天生就有高低贵贱、三六九等:有的人一生下来就拥有荣华富贵,享受良好教育,以后也是达官厚禄;有的人出身寒门,天生就是劳碌的命,一辈子为柴米油盐而奔波。年轻时为生计,老了哩,为子女,终其一生,似乎也享不了什么福,遭罪呀!就像当下的农民,三提五统,各项提留,一年辛辛苦苦下来,留给自己的,寥寥无几。但人毕竟是有念想的,躯壳空了,精神气不能丢,活着就是一种坚韧呢!

    楼道里,传出“哐哐哐”的脚步声,仿佛整栋楼都在震颤。那些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为了多睡会儿觉,连早餐也省了,一俟上班时间就拼命地撺动,发出只争朝夕的做派。望斌依稀听到室外的木棉树上有鸟儿的啾鸣,“啾啾啾……!”就像一片缤纷红艳的花语,沁人心脾。是喜鹊吗?莫非今天能有什么喜事?他想了想,绞尽脑汁地想,冇得呀!一点头绪也冇得!

    “小李,想什么哩?起来下棋了,好好杀几盘!”老何嚷嚷道。

    “看来睡不成了!”望斌揉了揉黏糊糊的布满双眸的绿眼屎,一躬身便坐了起来,他感觉还是腰酸背痛。

    整个上午,老何的嘴巴就没消停过,就像门外那群叽叽喳喳的麻雀。他似乎有些亢奋:拱卒、马后炮、将……“哈哈哈!”整栋屋子都充斥着他的声音,连天花板上的尘土都震落下来。许是他长期在车间吆喝惯了的缘故,他的笑很特别,就像老牛刚从河里洗完澡那般惬意,身子不由自主地打着响鼻。这声音多少让望斌有些烦躁不安,就像阳光静静地洒落地面,身体犹自在刀尖上跳舞。他是个内敛的人,喜欢安安静静地待着;没事的时候,他甚至可以什么也不做,就在屋子里天马行空地待上一个上午。

    中午,罗子来了,这让望斌有点意外。通常,罗子只是晚上过来看望一番,问问他有什么需求,工作找的咋样之类。

    “老同学!你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一进门,罗子就满面春风。

    “什么呀?我哪里知道?”望斌有些困惑。

    “你的身份证办下来了!”罗子说。

    “是吗?”望斌有点喜出望外,眼睛里放着光,终于可以一门心思地找工作了。

    “老同学!我想搬到旅馆去住,老是给你添麻烦太不好意思了!”望斌说。

    “这有什么?谁冇得个难处,你就安心在这里住嘛!”罗子说。

    “小王这两天就回去了,我在这里呆着也不太习惯……!”望斌说。

    “那也行,要是觉得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罗子沉吟了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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