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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小城黑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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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照得人头皮发晕,城关护城河的河水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正是晌午,河边的沙洲白亮白亮,像一面镜子。而沙洲下面,是墨绿的河水,泛着一层油绿的水藻。河滩边缘,即或可以看到一些死去多日的小鱼,有的已经风干,露出白白的肚皮。有几条瘦弱的野狗,摇着短促的尾巴,在河岸边上窜下跳。

    河中央,一条小船上,两个光脊梁、戴斗笠的男人正在张网捕捉非洲野生鲫鱼。他们的皮肤黝黑无比,阳光下泛着一层金灿灿的古铜色。河岸边,一些无所事事的人趴伏在河边的护栏上围观。更远处的公园里,有一些参天的绿荫,聚集了一些避暑的人,他们有的坐在石凳上私语,有的到处闲逛。

    望斌一个人徘徊着,到了小城的职业介绍所。这里的职业介绍所很小,通常只有一个门面。他们好像从来不看身份证,只要你交钱就行。这里的招贴栏倒很特别,都是一些本地技术含量很低的活。

    他踌躇了半天,在密密麻麻的信息中寻觅到一家印花厂,厂子招聘拉布一名,这活计简单,人人都会。

    印花厂坐落在护城河边,和当地许多私家小厂一样,污浊的废水直接流入了护城河里,泛起一片机油样的水花。印花厂的布可真多,就像天上飘浮的云朵,满满当当,占据了大半个厂区。

    工人们每天似乎总有干不完的活。睡得是大通铺,就像一座陈年的老窑,吊在半空中,乘扶梯才能上去。晚间时,几个人狗一样地蜷缩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油漆味儿。白茬茬的灯光下,印花机嗞嗞地转动,热烘烘的空气夹杂着腥浓的染料味儿四处飘逸,呛得望斌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样的生活可怎么过?单调、机械,几日下来,连眼睛也熬成了水蜜桃,这是人呆的地方吗?望斌有些动摇了,内心百感无奈。更气人的是,老板鹰隼一样的目光像一片刀锋,闪着骇人的寒光。他说:“既然来了,就不能走,至少得干满半年,不然,任何人出不了这个门槛!”

    “这是什么霸王规矩?世上哪有这样的理?”望斌不禁有些恼怒,他知道老板明摆着欺负外地人。但又有什么法子呢?同铺的几个哥们都来自不同的省份,有的做了四个月,有的做了三个月,时间最短的一个也做了一个月。他们自称一次工资也没有领取过,老板仅在端午节期间支付过一百块钱给他们零用。老板说:“你们吃在厂里,住在厂里,还要花么子钱嘛!”

    这像什么话?难道这些年轻的生命就是一群雕塑,一堆稻草。他们压根儿不食人间烟火?望斌的心像被烙铁灼烧一样地疼,他幻想阳光一些的生活。他和老板据理力争,要求改善工作和生活条件。老板的面庞冰冷,就像一截厚实的铜墙。

    老板说:“这里的条件就这样,爱干不干,但我们之前的约定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毒刺般的话语伤透了他的心,他劝那几个哥们一起离开,可是反应者寥寥。

    他们说:“要是这样走了,一分钱都得不到,不是白干了吗?”也许他们对老板心存幻想,也许他们畏惧门前那条大狼狗。三天后,望斌独自离开了,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次日,望斌又到了职业介绍所,找开票的工作人员理论。那人说:“再给你换一家不就行了吗!总有适合你的地方!”

    这次,望斌用上了曾在部队学到的老本行,去一家潮汕粿条馆炒菜。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四川妹子,看上去蛮水灵,是去做服务员的。

    四川妹子有些土气,穿着亚麻色布衫,脸蛋却还好,胸也大,走起路来两个奶晃悠悠的,很夸张,像水中蹦跳的鱼。她说自己刚给孩子断完奶就从川北老家出来了,男人有病下不了地,跟公公婆婆种了几年地也没甚收入,就跟着一个老乡出来打工。

    望斌和四川妹子都进了粿条馆,望斌炒菜,四川妹子端盘子、刷碗。店里还有一个男杂工,年纪很小,叫阿干,跟老板是同乡。老板是邻县的,瘦长瘦长,像截麻杠,几乎一阵风便能将他刮倒。他颧骨很高,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空荡荡的、鼓着风。没事的时候,老板便坐在店门口喝茶,说话的时候,两排黄褐色的牙齿便显露无遗。

    老板说他生了两个女儿,在附近上小学,做梦,他都想要一个儿子,这是他的理想。为此,他常常无缘无故在别人面前吹嘘,自己如何如何地努力,下一胎一定是一个儿子,毋庸置疑。

    小店位置偏僻,在一条卖衣服的深巷里,客流不是很多,稀稀拉拉的,就是中午和晚上一阵。阿干说,先前也来过几拨师傅和服务员,不知什么原因很快就走了。

    这天下午,店里打烊,老板娘带着两个女儿出去了。望斌和阿干闲来无事,睡在木板床上,隔壁四川妹子睡的房间却传出“扑腾扑腾”的响声,就像谁在打沙滩排球。望斌睡得迷迷糊糊,阿干却拉他起来,脸上讪讪的笑,还指着墙壁上透亮的小孔让他看。原来,薄薄的木板墙不知什么时候被抠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隔壁屋子的亮光便若隐若现地透射过来。

    望斌顺着亮光看,只见两块白白的肉团在眼前滚来滚去,间或还有“卟哧卟哧”的撞击声,就像山泉砸在岩石上,迸裂出火花。他没有继续看,说了声“无聊!”便又接着睡了。隔壁房间的喧嚣持续了好长时间才停息,最后似乎传出女人隐隐的抽泣。

    第二天,老板和老板娘不知为何在店里打起架来。老板娘披头散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老板的脸上则有几道鸡爪印,红红的,就像一面旗。店里的锅碗瓢盆撒了一地,咣当咣当地碎响,好像一阵悦耳的风铃。四川妹子蹴在一边,浑身发抖,老板娘骂着:“狐狸精,不要脸!”

    当天晚上,四川妹子便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过了几天,望斌也走了,粿条店便关了门。

    又是一个下午,太阳光依旧强烈,望斌在职业介绍所忽然看见了四川妹子,她正跟在一个头发依稀有些灰白的老头身后往外走。望斌正要上前打个招呼,四川妹子却已走出了职业介绍所,老头正将她往自行车后架上掖。望斌倏忽间瞅见了老头脸上诡异的笑,那笑看着很模糊,也很灿烂。他有些着急,就问职业介绍所的工作人员,“刚才那女的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保姆呗!”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说。望斌急忙追了出去,只见老头摇动着铃铛,铿锵作响。自行车转瞬间便驶进了滚滚的车流,一会儿就湮没在无边无际的落日余晖中。望斌的心好一阵怅然,却又无可奈何,他感觉自己的心一瞬间被搂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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