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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探访制衣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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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斌是次日下午走的。走的时候,天阴的像一面大斗篷,下起了濛濛细雨,玲子和文轩一直将他送到了山外的公路上。一路上,三个人都缄默着,只有雨水打在路边芭蕉叶子上的唰刷声。山上光秃秃的净是石头,断崖峭壁间偶尔可见几株小橡树孤独地耸立,仿佛撑起了一片天。站在空旷的山腰上望过去,村子好像一个个褐色的鸟笼,东倒西歪地矗立在山旮旯里。雨还在下,村子渐渐地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住了,静谧而又神秘。而不远处的海边,山势逶迤、云蒸雾蔚,就像到了终南山,那里大约是玲子公公采草药的地方。

    望斌鼻息抽搐了几下,有点想落泪,玲子就这样湮没在粤东这层层叠叠的大山里了吗?他对玲子说:“妹子,我走了,以后有时间记得回家看一下三叔哇!”

    玲子眼圈红了,哽咽地说:“哥,我知道了,你有时间也过来多转转,我一个人闷的慌哩!本来想留下你多住些日子,可你偏偏要着急地走!”

    望斌说:“妹子,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有个堂弟在邻县做衣服,让我过去一下,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事做,这样闲着也不行啊,我会寝食不安的!”

    山里真安静啊!静的仿佛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驻足于此,你感觉世界似乎很小,时间突然也停滞不前了,尘世间一些无可名状的欲望一瞬间烟消云散。三个人在公路上翘首等待,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竟然没有一辆客车经过,路上连一个行人也看不见,只有零星的几辆货车奔突着拐过山腰,慢慢地远去。

    文轩说:“哥!你不用去镇上找春草了,听说她昨天回老家了,说是回家看病咧!”

    “看病!看啥病?”望斌问。

    “我也不知道啥病,厂子里的人说她昨天走的!”文轩说。

    “噢!走了好!走了好!”望斌好像喃喃自语一般。

    后来,望斌终于坐上了一辆拉山货的农用车,那车突突地响个不停,在寂静的山道上抛下一路青烟,司机对这个突兀而来的外乡人有些好奇。

    他问:“哥仔!送你的女崽是你的什么亲戚呀?好像不是我们本地人咧!”

    望斌说:“那是我妹子,刚嫁到这里来的!”

    司机叹了口气说:“唉!山里很穷咧!像你妹子这么靓,嫁到这里真可惜了,山里的女人像机器,一辈子只有生孩子的命!”

    邻县虽小,知名度却颇高,它是名闻遐迩的纺织服装集散地,也是个浪漫温馨的小城。华灯欲上时,踩着动感醉人的节奏,望斌来到了这个暗香弥漫的城市。

    市街很小,大约只有横直几条街衢。小街小巷却多,新街与旧集交相辉映,五色的霓虹、穿梭不息的人流、如云的商贾,使人犹如置身异域。走在穿堂风过的街头巷尾,红纸张贴的招工小广告漫天飞舞,就像闪闪的红星。

    穿过一排排密如蛛网的幽深小巷,望斌感觉跋涉了九巷十八湾,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纠结起来。楼是旧楼,被无数的铁丝线遮蔽着,就像一个蓬头垢面的旅人,这就是堂弟所在的服装厂——一栋五楼二单元的三居室。门前几沓金黄的錶纸,仿佛穿透经年的岁月,昭示着屋主人浓厚的取财欲。进得门来,几台电车、二架织机、一部裁床,几乎构成了私家小厂的全部,一二十号人便紧闭门扉关在屋子里没日没夜地劳作。这使人很容易想到了动物园的樊笼,只不过笼子里关押的对象不同。前者是无意识的猴们、狮们,后者是鲜活的、极富创造力的人类。他们似乎熟习了寂寞和坚韧,也习惯了为他人做嫁衣,一张张菱角分明的脸,经过土地无数次的锤炼,似乎越发地坚硬。让汗水默默地流淌吧!淌过金子般的青葱岁月。

    这样的小作坊在坊间随处可见,你信马由缰地走动,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到处都能听到踩电车的嗡嗡声,连绵不断,好像一大片馥郁的蜂园,这也成了当地一大景观。

    堂弟说:“光我们水井镇就有五六千人在这里做衣服哩,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盘根错节,鑽着劲地往外奔;做衣服呢大多计件,只要你肯吃苦,遇到老板的订单又多,就没日没夜地赶工,一个熟练的车工一天下来要做二百多件哩!”

    望斌说:“这么辛苦,你们不要命了!”

    堂弟说:“那有什么法子,都是扛过锄头种过地的人,吃点苦不算啥;做衣服自由,没货做了就可以回老家歇着,来去自如,家里的生计也就解决了。哥!你注意到了吧,我家隔壁的邻居牛哥两口子,今年也跟着出来了,家里的七八亩水田还撂荒了!”

    望斌顺着堂弟手指的方向,只见牛哥正汗流浃背地搬东西,他的身上满是花布条片儿和白白的棉絮花子,脊背似乎更伛偻了。牛哥做的是杂工,大捆的布料被他从楼下费力地扛上来,经过裁剪,便由车位加工成成衣,然后装箱、打包。那布料望斌试过,重的像块石头,力气小的人根本奈何不得。

    在堂弟媳妇旁边,望斌又看见了牛嫂。平素,牛嫂总是乐呵呵的,邻里之间极为融洽。此刻,她的身体很夸张地躬屈着,像一只费力的虾米。那台老式电车,在她臃肿的身体下呻吟,一双做惯了农活的手变得特别地笨拙,手上推出去的布条老是断线,电车的蜂鸣声那么地别扭,似乎手脚都错位了。

    堂弟说:“嫂子,别着急,刚开始时都这样,时间长了就慢慢地适应了!”

    这时,客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梳的油光水滑的男人走了进来,像一条喧嚣的鱼。他焦急地四处走动,一双蛤蟆眼,紧盯着脚下那些零散的布料。

    “阿明!这批衬衣的进度得抓紧了,我正等着交货呢!”“蛤蟆眼”对堂弟说。

    “误不了,我们正连夜赶工咧!对了!豪哥!我哥来了,想在这里借住一宿!”

    “蛤蟆眼”嘴唇抽搐了一下,说:“没关系呀!跟大伙挤一下吧!”

    堂弟是指导工,这屋子里十几号人都是他带过来的,老板再神气也要买他的帐。灯光很亮堂,望斌却感觉有些喘不过气。到处是衣服料子,屋子里烟尘弥漫,混杂着一股难闻的汗溲味儿。不久,晚饭也上来了,是大锅的豆腐煮白菜,还有一钵子萝卜炖肉。说是炖肉,却只有几片零星的碎肉,上面看不到半点油星儿。都说人多了抢食,还真是,不一会儿,那些素食般的家常菜便被一扫而光,只有那个浑浊的钵盂突兀地立在那里。

    时光变得无比安详,墙上的挂钟叮叮当当向前游动。暮色中,时间跳跃着前行,落霞染红了那些落寞流浪的云朵。吃完了饭,一些人蹴在窗前,看着渐渐模糊的远山。此时此刻,他们内心的思想也渐渐地模糊,心绪倒沉在一个硕大而深不见底的瓮里。望斌觉得一阵困意无可名状地袭来,身子软沓沓的,像一截凋零的棉蕾。他扫了一眼客厅一偶宽大的裁床,上面是用木板搭建起来的一排大通铺,黑魆魆的,有些密不透风。他又望了望客厅旁边的一间屋子,两张铁架床相对而立,床架上花花绿绿的,蛛网一般,撂满了女人的乳罩和裤衩。这时候,望斌感觉自己又成了那只绿头的蝾螈,陷落在一片斑斓的沼泽中,迷失了前行的方向。

    这夜,望斌没有睡着,头顶的白炽灯哗哗地响着,像一片无声的细雨。好久没有睡大通铺了,身体上对大通铺的记忆远遁在中学时代。只是,这夜的大通铺有些特别,那铺天盖地的呼噜声和刺鼻的脚臭味儿熏得蚊蝇都匿没不见。

    竖日,望斌从县城到了乡下,这里村舍林立,绿树掩映。在村庄与村庄之间,到处可见灿烂的野花,还有突兀而来的一座座工厂。这些工厂也大多是服装厂,玻璃的幕墙、密封的铁门,宛如靜穆中的城堡。村子近了,高檐飞拱的琉璃瓦,似乎要跑动和飞翔,它们是燕子和云雀的故里。走近时,却也是唧唧复唧唧,机杼声相闻,农家的天井里、厅堂上、那一片斑驳的石墙下,到处堆砌着布料和衣服,就像一场开膛破肚的水陆道场。这样的所在,最适合见乡党。

    莽子是河套村出名的“二杆子”,以前在村子里东游西荡惯了,也不擅农活,他的嗜好就是在夜晚来临时扒墙头看女人洗澡,谁家女人的奶大臀肥他都如数家珍。那年月乡村生活单调,要是哪里放一场电影可算是过年了。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天上连一颗星星也没有,莽子在齐腰深的麦地里伏击了一个刚看完电影突患眼疾掉队了的女孩儿。女孩儿长得丰腴秀气,是村东头汪裁缝的女儿,叫桃花。不久,桃花竟有喜了,汪裁缝无可奈何,痛骂了莽子一顿,只得把女儿许配给他。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哩!”村人无不惋惜。五大三粗的莽子竟娶了一位娇艳如花的女子,而且,女孩儿还有一门传统的手艺——缝纫。莽子自打娶了桃花倒也安分了,成天在家侍弄他那一亩三分地。可惜好景不常,粮价一直低迷,生活似乎难以为继,左邻右舍纷纷抛荒外出,莽子也义无反顾地踏上征程。此时,莽子就站在望斌面前。

    莽子说:“斌子,怎么连你也出来了,你不是退伍回来吃了国家粮吗?”莽子的话似乎满含揶揄。是呀,要是放在过去,像莽子这样的人根本入不了望斌的法眼。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呀!生活本是一张蕴含无数变幻的调色板。

    望斌叹了口气说:“唉!还不是跟你一样,出来混饭吃咧!”

    莽子说:“既然出来了就好好干呗,像你这样识文断字的人,在外面还是有机会的!”

    望斌说:“找找看吧,我总像是狗咬刺猬——无从下手呢!”

    “走!到我那儿吃饭吧,我们都是自己买菜做饭,方便得很!”莽子拉着望斌的手说。

    望斌说:“还要你破费,多不好意思!”

    莽子道:“乡里乡亲的,什么话!一餐饭就把人吃穷了吗?”

    莽子的住处在一片荷塘边,粉红的残荷芬芳醉人,给这间石棉瓦搭建的房厝增添了不少的温馨,湿湿的泥土地面,梅子般的泥土味儿。

    莽子说:“厂子里分的,凑合着住吧!”乡下的环境比城里开阔了许多,还能拥有私密的空间,这已经不错了。在屋角的厨房,望斌见到了莽子的女人桃花。桃花这几年似乎变化不大,依旧奶大、臀肥,只是脸上有了些许的雀斑。

    桃花说:“斌子!这年头找活不能太挑剔了,出门在外,别人可不管你过去有多风光,老板要的可都是像牛一样下力气干活的人!”

    望斌说:“这我晓得,主要看什么活计,有的活能干,有的活纯粹干不了;比如像你们服装这一行,就有车工、烫工、绞边、打纽等,我一样都做不下来!”

    莽子在旁边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刚来时还不是什么都不懂,两眼一抺黑,慢慢地历练就有经验了!”

    桃花“噗哧”一声笑了:“你还有经验?要不是我带着,你还不知道在哪里转悠哩!”

    望斌想:“我能跟你们比吗,你们可以慢慢地历练,我可是等米下锅,要养家糊口哩!”

    饭桌上,望斌还见到了莽子的弟弟三子。望斌当兵离家时,三子还是拖着一把鼻涕的小屁孩。如今,他在这片村街上开了一间小小的发廊,算得上一个小老板了。

    望斌说:“三子!还是你小子有眼光,想到开盘做生意!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三子说:“我正准备扩大规模哩!还要回家请一个人来做帮手!”

    望斌说:“这么多老乡,里面不乏姑娘,你随便挑一个不就得了!以后呀!就变成婆娘了……!”

    众人说说笑笑时,外面忽然传来“汪汪汪”的狗吠,訇訇震耳,直叫得人发怵。在乡村,狗总是人的忠实伴侣,它们卖力地看家护院、忠于职守,很能博得村人的青睐。

    几个人正有些疑惑时,沙石路上突然传来摩托车“嘎吱”一下的刹车声,像要把房顶掀开一个窟窿。桃花急忙跑了出去,原来是她的弟弟伊华来了,伊华是在县城做摩的生意的,他开着一辆别致的黄包车,属粤东地区独有的。

    伊华矮矮的个子,一进门便嚷嚷:“妈的,真倒霉!昨晚车子差点被抢了,幸亏我反应快,给了抢犯三百块钱,趁着他们发儊的机会溜走了!”

    桃花说:“以后可得注意了,安全至上!你那辆新车可是花了我和你姐夫两个月的工资哩!”

    伊华有些自得地说:“晓得了!做我们这一行,不精明一点咋行呢,黑白两道都得留意。这不,今天中午,趁着交警换班的空档拉了两个夜总会的小姐,赚了一百多块哩!”

    桃花对望斌说:“斌子!伊华一个人在流沙租房,不如你跟他一起住吧!”

    “也行!”望斌想了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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