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柔弱女恒心立大愿 英雄汉巧计送小牛
兰窗侠影
第二十二回 柔弱女恒心立大愿 英雄汉巧计送小牛
接上回书说，王九等人计议已定，欲借元宵佳节殿试的机会，刺杀金国皇帝完颜亶。
岂料数日之后，金国却发生了一件大事，今年新立的皇太子——未满周岁的济安突然病重，夭折了。皇帝完颜亶和皇后裴满氏失去爱子，万分悲痛。皇帝受此打击，连日不朝。“国师”宇文虚中进宫慰问时，见那完颜亶神情悲苦，鬓边竟然白发如霜了。
见到国师，完颜亶从悲痛中挣扎振作，道：“国师啊，本来朕心里想好了的，待太子长大一点，就拜您为太子太师的！这孩子竟这般没福！”
宇文虚中问道：“前几日，听闻太子病情好转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金国皇帝叹道：“是啊，太医院那些庸医也说不出个原由！”
“哦？”宇文虚中沉吟道，“陛下，您还记得老臣前次在居庸关外遇刺的事情吗？”
完颜亶疑惑道：“此事朕已经命御史台去查处，卿何出此问？”
“陛下误会！”宇文虚中迟疑道，“老臣只是想起，刺杀老臣的那人，乃是个江湖中人，人称西域毒尊，听闻此人最擅长施毒，能杀人于无形，且不留任何痕迹，即便是医生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哦！”完颜亶从龙椅上直起身来。
“陛下，或许是老臣多虑了。不过，陛下，多一层防范总是好一些！”宇文虚中继续说道，“那日，幸得蒲察通谋克率部拼死相救，老臣才得以脱险，但那四名勇士却当场中毒身亡！”
完颜亶皱眉，看了看站立在旁边的一个红衣喇嘛，问道：“大师在西域可曾听说过此人？”
那红衣喇嘛点头，合掌道：“西域毒尊欧阳锷成名已久，老僧也曾听闻，十年前崆峒派龙凤双钩被人一夜灭门，据说就是此人所为。”
完颜亶闻言，脸色一变，强自镇定对宇文虚中道：“国师忠告，朕心谨记，朕自有安排！”
君臣又商谈改革官制之事，谈完，宇文虚中告退出宫。
下午，便有诏令出来，为太子举行国丧，国丧期间取消一切娱乐宴饮。另有密令，全境搜查流民和外来人丁。
王九与林朝英有宇文虚中照应，没有遇到盘查。只是如此一来，原定利用琼林宴刺杀金朝皇帝的计划也就被搁置了。
眼看着春节过去，元宵到来，王九无所事事，心中窝火，喝了些酒，难免对宇文虚中的优柔寡断又有些微词。高士谈在一旁，也不知如何劝解，便告辞回府了。
深夜，又见圆月中天，白雪满地，王九不禁想起去年元宵时的种种情景，摸出金缑剑轻轻抚弄。林朝英见此情形，闷闷回屋了。王九沉浸在思念之中，时笑时叹，甚至没有察觉到林朝英的离去。
此刻，在湘西铁掌山上，那人也在回想去年元宵时的情形。
夜色已深，阿蘅玩灯倦了，已经睡下。因为元宵节，帮中弟兄喝了些酒，也都回屋休息了。剑南、三公主和杨信仍在院中说话。三公主一身素净，沐浴在明月清辉之中，宛若嫦娥仙子。
“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岳夫人相约二十年之后共祭先灵，如今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一年了。岳夫人一家也不知情况如何？”三公主感慨道。
“岳夫人一家已经到达岭南，一家子也都平安。”剑南说道。
“九哥鄂州投军，想来应该是顺利的。怎么没有音讯了呢？”三公主道。
“金蛇”杨信道：“前次听到江湖朋友说，那‘关中王九’竟然投敌叛国，到金国去做了什么狗屁状元。”
剑南说道：“江湖传闻，多半不实。王九眼睛高得很，别说金国状元，就是大宋状元，也难得入他的眼呢！”
“九哥不会投敌叛国的！”三公主说道。
见她说起王九，语气亲切，剑南不禁有些怏怏。
三公主见了，话题一转道：“去年今夜，岳夫人曾经说过，替逝者完成心愿才是最好的纪念方式。义父当初发愿‘均贫富，等贵贱’。我虽然是个弱女子，但事在人为，我必尽力完成义父遗愿。明日，我必须走了！”
“既如此说，剑南明日辞去帮主之位，和你一起去桃花峪，帮你完成义父心愿吧！”剑南说道。
三公主正色道：“上官帮主受雷叔叔临终之托，怎么能轻易说出这种话来呢？”
“我……”剑南顿时无语。
三公主又说道：“我们只是在山后，并未远去。我们去后，上官帮主尽可以放出风去，说我们已经离开铁掌山。衡山派见我们离去，也就不好再来纠缠了！”
“衡山众贼，何须要有什么理由？况且，雷帮主之仇未报，即便他们不再纠缠，我也不能忘记此仇啊！”剑南苦笑，又道，“莫非大家还是因为泸溪藤家那件事情，才要离我而去？”
三公主忙道：“不是不是，与上官帮主无关，我有这个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藤家那件事，我也支持上官帮主的！”
“金蛇”杨信也道：“有朝一日上官帮主报了雷帮主血仇，杨信定当负荆请罪，任凭责罚！三公主和阿蘅有我们照顾，上官帮主尽可放心！”
原来，上次衡山派撤围之后，泸溪藤家听闻雷帮主被害，深怕铁掌帮前去寻仇报复。藤太公只得硬起头皮，亲自上山来吊唁。杨信等人恨其为虎作伥，要杀他为雷帮主报仇。幸亏新帮主上官剑南拦住杨信，藤太公主仆才得以平安下山。
藤太公下山回去，心中越发惴惴不安，派人送了二十担粮食上山。杨信等人坚决不肯收粮。杨信满眼血丝，高叫道：“谁吃了这些粮食，就是我杨信的仇人！”
剑南见此情形，暗中叫藤家将粮食送到州府，假称是铁掌帮众所交田赋。
董知府大喜过望，立即写了一封请功奏折呈报朝廷。高宗皇帝看了，龙心大悦，当即御批回复。提辖李宝剿匪有功，仍调回军中任职。董知府升任荆南制置使。“钟杨余党，不再追究，免其赋税，以示天恩。”
上官剑南此举固是为铁掌帮争取到一个相对有利的外围环境，帮中以杨信为首的钟杨旧部二十余人，却认为这相当于向官府投降，心中难以接受。
三公主知道那泸溪藤家是被衡山派势力所迫，且藤太公在湘西久有慈善之名，既然已经诚心赔罪，铁掌帮也不宜将冤仇死扣在他的头上。剑南这样做，或许是最佳的处理方式。三公主担心铁掌帮分裂成两派，因此避开剑南，私下和杨信等人详细剖析其中情理，方才将他们复仇的怒火稍熄。
杨信说道：“三公主，你是大圣天王义女。上次，我们听你一句话，岳飞有功于国家，天王的仇，我们放他一马，不报了。今天，我们又听你一句话，藤家有义于乡邻，他们家不是主谋，我们也可以就此作罢。但衡山派那帮狗贼手上沾满雷帮主的鲜血，他们必须血债血偿！”
三公主说道：“衡山派如今势大，我们不能硬拼。上官帮主一边整顿帮中事务，加强自己的力量，一边分化瓦解敌人的阵线！我们应该支持他才对啊！”
杨信等人无可反驳，说道：“就怕他做了帮主，便和咱们不是一条心呢！三公主可不能什么都听他的呢！”
三公主闻言，脸色一红，道：“杨叔叔，我已经决意离开铁掌帮去山北，那里有一个桃花峪。我去看过，至少可以开垦出八百亩水田。钟老爹和义父当年想要建设一个光明世界，人人平等互助，人人丰衣足食。我想按照他们的教诲，在那里营建这样一个桃源仙境！”
阿蘅在旁边屋子听见，跑过来道：“三姐姐，我也要去桃花峪，我要去找婆婆！”
杨信等人听说三公主要离开铁掌帮，且见她待上官剑南日渐冷淡，方知她前面所言并非感情用事，再一细想，知道她确实是秉公而论。如此，她的话语也就不再那么难以入耳了。杨信笑道：“哦，既是桃源仙境，三公主带我们也去看看吧！”
于是众人随三公主入英灵洞，架梯穿过密道，来到山北，悬索而下。杨信等人原本都是视土地为生命的农民，见到如此平坦宽阔的沃土，岂能不爱？众人一边拨草寻路，一边议论赞叹。待得一路绕行回来，众人倒有大半决定要和三公主一起来此处开荒耕种，建设家园。杨信笑叹道：“想不到，钟老爹说的光明世界，原来就在身边啊！”
三公主大喜，笑道：“杨叔叔，你们都来，真是太好了！”
阿蘅虽然没有找到婆婆，却也很开心，娇声问：“哥哥也会来桃花峪吗？”
杨信拍着身边一杆翠竹，笑道：“其实，我年轻时学的是篾匠。看到这一片片楠竹林，我就忍不住手痒呢！”
众人回山，将想法对剑南说明。
阿蘅娇声说道：“哥哥，那里好美好美，又没有坏人，你也来和我们一起住吧！”
剑南极力反对，但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得说道：“那里连个茅草棚子都没有，落雨下雪怎么办呢？”
三公主道：“上官帮主提醒得对，我们还是得先建好房屋，再搬进去！”
剑南见三公主语气生分，态度决绝，一时心寒，也不好再说什么。倒是阿蘅见状，拉拉剑南的手，示意他弯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剑南会心一笑，方才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其后数月，三公主和杨信等人每日在桃花峪中忙碌，剑南有空也带着其他帮中弟兄前来帮忙。杨信果然是一个手艺高超的工匠，带着众人，依着三公主的规划，在山坡竹林中，建起了一座座竹屋。
竹屋皆离地三尺，竹桩吊脚，人字坡顶，即使遇到暴雨洪水，也无须担忧。扶竹梯而上，屋中立柱横梁、地板隔墙、乃至桌椅门窗无不以竹做成，散发着竹子的清香。
材料充足，人手齐备，到了腊月，二十几座竹屋终于建好了。三公主又在旁边石崖上找到清泉，用打通的长竹管，引水到竹屋内的水缸中，用水十分便利。
万事俱备，众人急不可耐，都想要搬入新屋来过年。阿蘅更是兴奋地在自己的新竹床上躺下爬起无数回了。独有三公主却并没显出半分喜悦。
“金蛇”杨信看在眼里，吩咐众人道：“大家都在帮中过年，待到明年元宵节后再搬家！”
剑南见三公主对自己越发冷若冰霜，却猜不出是何缘故。加之新任帮主，帮中事务繁杂，也就无暇细想，只是忙忙碌碌地把日子过下去。
那衡山邓隐峰此次虽然害死了雷帮主，但吞并铁掌帮的野心并未得逞，反而与铁掌帮结下死仇。围山之时，衡山派弟子损伤惨重，并未捞到什么好处，邓隐峰有苦难言。回衡山平息了内乱之后，他仍不肯死心，一边养伤，一边不时派人打探铁掌帮的消息。听说皇帝御批减免铁掌帮众人赋税，金身罗汉气得内伤复发，再次吐血，心中越发仇恨铁掌帮，却也越发不敢轻视上官剑南。
剑南深知与衡山派在实力上的差距，并不轻举妄动，而是默默地壮大自己的实力。剑南行伍出身，加之经历上次围山的教训，深知粮草重要性。秋天，剑南推行半年的屯垦之法终于获得了第一个大丰收。山寨有了大囤大囤的粮食。乱世之中，有粮便是有了实力。周围的山民中有些年轻的，受不了地主和官府的欺压，便都开始投靠铁掌帮，来求一顿饱饭。剑南都来者不拒，待之以诚。
对于这一点，“金蛇”杨信也是难以认同：“人多虽然是好事，但这样难免好坏混杂，可别‘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而且，这些人中间有几个以前和衡山派走得很近，极有可能是奸细呢！”
剑南一笑，说道：“副帮主，没有那么严重，都是一些苦哈哈的穷人罢了！我心里有数的！”
杨信见此情形，心底归隐之意更加明确，便不再提起这些不快之事，只是开心与帮中弟兄们一起过春节。
春节很快过去，元宵也很快到来。别离的日子也终于还是来了。元宵之夜，三公主和杨信一起正式向剑南辞行，所以便有了前面那番对话。
剑南虽然恳切挽留，却知道事情已成定局，也不似最初那么坚决反对，笑道：“既然你们已经选定吉日，我明日给你们送礼，祝贺你们乔迁之禧吧！”
三公主见他如此洒脱，心中松了一口气，心底却又隐隐有些失望。
三人又说了一回话，便各自回屋休息。
三公主却难以入眠，推开窗户，久久看着山川月色，不知想些什么。屋里，阿蘅梦中突然“格格”笑出声来，将三公主吓了一跳。三公主忙拭去腮边泪水，关紧窗户，轻手轻脚去给阿蘅掖被，自己也上床睡去。
次日，三公主带着阿蘅，杨信领着二十几名老伙计搬家。却不见上官剑南和其他弟兄来相送。
三公主想，不送也好，免得伤感。大部分东西都已经在年前就搬过去了，如今只有一些衣物细软。三公主默默将屋门带关，又环顾山寨一遍，便牵着阿蘅随众人往中指峰而去。
到得英灵洞前，却见剑南和几名心腹弟兄已经在洞口迎候。进去看时，洞中火烛通明，雷帮主灵前已经摆好祭礼。
众人祭拜完毕，上官剑南笑道：“恭贺大家乔迁之禧，走，看看弟兄们准备的贺礼！”
大家一起走过去，却见有两头小牛，刚刚出生不久，尚未穿鼻，只用麻绳打结栓着。
阿蘅见了憨态可掬的小牛，高兴得蹦跳，伸手去逗弄小牛。小牛伸出舌头舔她的手时，她却又喜又怕，又叫又笑。
剑南笑道：“我想了好久，桃花峪里最缺的就是牲口。将来峪中沃野千亩，种田离不了耕牛。这两头小牛，正是弟兄们送给你们的贺礼！”
三公主知道剑南一直不愿意众人离开铁掌山，如今却能够为桃花峪的未来思虑如此周全细致，这种气度这份心思着实令人感动。但三公主却仍然硬着心肠，淡淡地道了声“谢谢上官帮主！”
杨信等人也颇为高兴。有人却忍不住问道：“帮主，这洞中之洞在三丈高处，这小牛如何能进得去呢？”
另一人也问道：“小牛进去了，恐怕也过不了那又矮又窄的地方呢？”
剑南却交给阿蘅一支小竹管，附耳“嘀嘀咕咕”和她说了几句话。阿蘅满脸喜色，连连点头：“好的，哥哥，我知道啦！”剑南将她抱起，送到内洞洞口。
剑南回身，抽出一条布带，将一头小牛的眼睛蒙起。只见他蹲身下去，双手一抬，便将两石左右的小牛稳稳托起。众人见了，连声叫好。喝彩声未绝，那蒙眼小牛还在惊吓之中，剑南已经跃上竹梯，轻盈一点，便上到了洞口。小牛四蹄着地，便没那么惊慌了。阿蘅在前面赶紧把那个小竹管塞到小牛嘴边。那小牛马上伸出舌头去舔舐。阿蘅慢慢将竹管后撤，小牛则随之伸颈追着舔，够不着时，便抬起蹄子往前走。阿蘅个头小，在洞中侧身行走毫不费力。那小牛到了狭窄处，肚子两边都擦在洞壁上了。小牛为了舔到竹管顶端小孔里流出的牛乳，竟自己收腹用力往前挤，终于顺利通过了窄处。到得宽敞处，剑南仍抱起小牛，一直送到桃花峪中，放到草地上，方才解开布带，让它去吃早春嫩草。阿蘅却还没玩够，嚷着：“哥哥，哥哥，还要玩！”
剑南回身，如法炮制，和阿蘅一起将另外一头小牛也送进桃花峪。
众人也见到小牛顺利进来，都称赞帮主智勇双全。剑南淡淡一笑，拍拍杨信的肩背，道：“大家隐居仙境，也不要忘记习武哦，将来铁掌歼衡山一战，大家还得出手呢！”
杨信闻言，大为振奋：“好！铁掌歼衡山！我们等着那一天！”
钟相杨幺宣扬的“均贫富，等贵贱”的光明世界，真的会在桃花峪中变为现实吗？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铁掌帮三千名壮勇 桃花峪两百亩秧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