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谢一的孤独
谢一的酒量很大,众人皆醉我独醒。
凡城市迎宾馆1号楼,平时只对市委市政府的客人开放。王哲为了给谢一接风,托关系订了台。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本来,凡城市教育局也在迎宾馆1号楼定了房间,谢一推脱要和家人共进晚餐,这才作罢。
酒局正酣,上海的同事打来电话。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谢一和王哲轻声说道。
接电话的途中,谢一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二楼下来。先下楼的是新区管委会的张副主任,后面下来的是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付强。
谢一的父母两年前移民荷兰,谢一孑然一身,这次回老家,住在父母过去的旧房子。房子建于90年代,没有电梯,街里街坊全是熟面孔,她们亲切的唤谢一“一一”,谢一很受用,说这样才有人间的烟火气,不像上海,自己隔壁的洋房里住着谁,干什么职业,他一概不知。
“我去迎宾馆开个套房吧,你这房子多久没人住了,没人气儿。”
喝完接风酒,谢一兴致不减,硬拉着王哲回家继续喝酒。
“这儿没人气儿?”谢一推开窗户,临街吃烧烤的地摊人满为患,光着膀子撸串的比比皆是。
“这里最有人气!”此时的谢一和陆家嘴的谢总判若两人。
在陆家嘴的公司里,谢一从未和任何人发生过争执。因为,所有不同意他意见的人,都被人力资源部第一时间开除了。
“你是大佬,你说的算。对了,低血糖什么时候这么严重了?”
王哲的问题,谢一没有回答。
“中间我接个电话,记得不?”
“嗯,记得。”
“碰见两个人。”
“付局长和张副主任。”
“你怎么认识他俩?”
“既然要投资你的项目,自然要做些功课。”
王哲本以为谢一投资自己的生意,无非是有钱没地使,凑个热闹,没想过他能如此上心。
“每一分钱的去向,我都了如指掌。”陆家嘴的那个谢总和凡城市的谢一来回切换,王哲觉得面前这个人时而陌生时而熟悉。
每个人的世界,其实只存在于自己内心。这颗心相信什么,你就会看见什么,听到什么。
王哲这几年小打小闹,在凡城市算是勉强混上中产。新区农贸市场的项目,对于他来说,无疑是更上一层楼的关键一战。成了,他将跻身有闲阶级,败了,他将继续混迹中产阶级。
谢一对此洞若观火。
坐地收租是无数人的梦想。几千年的农耕文明深深影响着每个人。拥有几套门面房和过去拥有几十亩地没什么本质区别,都是为了当地主,旱涝保收罢了。
“大仙儿,没想到你这么上心。”
“你以为陆家嘴的精英们都是靠忽悠赚钱的?”
每个阶层有每个阶层难以跨越的鸿沟,对于高于自己阶层的人们如何生活,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机会扒开门缝看上一眼,他们大多只是凭借有限的想象力臆想。而这些臆想几乎全是不切实际的胡乱猜想。就像植物不管如何思考,也不可能理解动物世界的运转法则。
“那你们都是靠什么骗钱的?”
“靠研究人性。”
“上个985就想在陆家嘴混出名堂?别做梦了,那些私募基金、投行每年招聘的年轻人,哪个不是世界名校毕业?没有省部级、厅局级的爹妈或者长三角、珠三角的家族企业为他们背书,我们这些公司,他们连门都别想进。”谢一刚从复旦大学毕业时,一个深耕上海滩金融圈的同门师兄劝他老老实实找个工作,不要痴心妄想当人上人。
“那你怎么进去的?”
忆苦思甜的桥段,谢一也不能免俗。习惯做捧哏的王哲话接的很流畅。
“脏活累活呗,他们总需要操盘手。谁愿意晚上不睡觉看盘。”
“为什么要晚上看盘?”
“大洋彼岸啊,兄弟,时差,我们可是做国际金融的。”
白天不懂夜的黑。王哲对于金钱帝国的行家里手知之甚少。
“有的时候,还挺怀念高中那会的。”
谢一站在窗口,孤独,惆怅。让王哲想起两千多年前的李斯。
为了理想,抛家舍业,拜荀子为师,一路披荆斩棘,助嬴政完成霸业,最终,利令智昏,落个腰斩的下场。千古一相,行刑前回想起和儿子在老家带着大黄狗出游的场景,悔不当初。
“兄弟,咱不都在这儿吗?”
“谁?”
谢一的问题只有一个字,却力量无穷,让王哲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是啊,谁?自己身边哪还有什么谁。
白天,他和谢一就在凡城市一中的校园里,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可是,“物是人非”这个老套的成语恰如其分。
他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成了最真实的写照。
谢一突然的悲春伤秋让王哲不知所措。
每日的忙忙碌碌,带着虚假的面具,迎来送往,喝着苦涩的酒,说着虚情假意的浑话,假装自己有数不尽的朋友。说穿了,无非是种种利益的交换,哪有什么真心的哥们,哪有什么一辈子要在一起的女孩。
人最怕梦醒时分。如果一直在逐梦的路上,功名利禄的繁花似锦总能牵着你的鼻子走,那时,你的眼里只有向上走的路,路边的风景与走过的路途都是灰色的,都是被忽略的。
可是,一旦这条路上的红绿灯恰巧坏掉,只显示红灯停,你也只好停下来。
长时间的加速运动让你的整个机体始终处于亢奋状态,突然骤停,这时你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停滞,巨大的空虚感将灵魂吞噬。
一个声音会反复向你发问,这样的生活有意义吗?真是你想要的吗?
你无法回答,甚至会为了逃避,冒着风险闯过红灯继续一路驰骋。
“那个师兄是我在上海唯一的朋友,只有他对我说真话。你知道的,在上海滩,能遇到一个说实话的人,真的比赚一百亿都难。”
“那不是挺好嘛?”
“是挺好的。当年,他把父母在老家给他准备的那套婚房卖了,拿着30万入场,五年,身价过亿。”
“这么厉害。”
“厉害?去年,爆仓了,在办公室自缢。38岁,留下一堆烂账和三个女儿。”
谢一的眼眸没有一丝光亮,他探出头,凝视着窗外贩夫走卒的市井生活,冰冷的像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