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愿有清梦入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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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今天不想上朝……”大清早,小皇帝瑟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来一个脑袋。
“好,不去不去。”贺祎坐在龙榻边,用手探他的额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小皇帝的双颊显现不正常的高热,以至于正常体温的贺祎试探到他的额头,都让小皇帝感到冰凉舒适。
小皇帝迷迷糊糊地呢喃挽留:“不要拿走……好舒服……”
“自南巡回来后,不是让皇上喝药预防着了吗?”贺祎又把手覆上去,小皇帝哼哼唧唧贴近了些。
春晓站在一旁答道:“回丞相,我们也劝过陛下了,每天也都送防风寒的汤药过来。陛下也都按时服下了,未曾遗漏一日啊!”
“药是你们亲眼看着服下的?”
“那倒不是,陛下总让我们把碗放下就离开,都是过一段时间来收碗的。”
贺祎追问:“近些日,寝殿可有异样?”
“异样?”春晓食指点着下巴,思索了一番,“哦对,是有件事。之前殿内的一盆倒挂金钟突然死了,明明一直很茂盛的。”
八成是了,喜阴凉的植物被热药一连浇了好些天,不死也没好活了。
“苦……”小皇帝嘟囔道,在昏迷中也不忘了给自己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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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春晓的不完全计数,丞相大人一上午给皇上换了百逾回手巾。
她觉得丞相的手应该巧著文章,属实不该干这种粗活,惴惴不安地上前:“丞相,还是我来吧。”
贺祎头也不抬:“水凉了,劳你再去重打一盆。”
春晓怔愣一瞬,还是应道:“诶好。”
春晓出门心想:都说丞相只手遮天,怕是有夺权之势,可大人对待下人温和有礼,主子病重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亲力亲为,实为忠臣。
主子有这么一个左膀右臂,是他之幸,更是国之幸。
只是,丞相看主子的眼神,其间溢出的心疼,总觉得不像君臣之分。
春晓摇摇头,赶紧端着水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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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到晚霞铺天盖地,小皇帝的烧才终于退下去。
小皇帝一直处于混沌状态,时睡时醒,高烧带来口干舌燥,可全身的骨头就像融化一般绵软无力。
他紧闭双眼,虚弱地呼唤:“春晓……”
春晓把他扶起来,揽在怀里。
“水……”
春晓便端来一盏茶,递到他唇边。
小皇帝呷了一口茶水,可被圈在怀里的姿势让他很难吞咽,嘴里含水又没办法告诉春晓自己的困难。费力地抬起胳膊,想要倾斜茶杯的角度,手指虚虚地搭在杯壁上,使不出力气。
春晓可能看出了他的困境,善解人意地覆上他的手指,帮助他将茶水送入口中。
茶水的清润缓解了干渴的喉咙,沁人心脾的香气冲淡了病气。
饮尽一整盏,春晓又将他放平,盖好被,又用帕子拭净嘴边的水渍。
小皇帝的眉头舒展开,神游天外:春晓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宽厚温暖了?
然而还没等他细想,疲惫袭来,便又陷入了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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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彻底睡醒时,外面已经星子满天。
呆呆地望着床帐顶,缓了一刻钟,小皇帝才认清自己蹉跎了一整天的事实。
头还有些晕,但身上已经恢复了大半力气。
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指,触到了什么东西。
足足反应了十秒,小皇帝才意识到是什么。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缓缓转头,一眼就看见了贺祎的脸。
贺祎一只胳膊枕在头下,半埋在臂弯里浅眠,另一只手隐于锦被下,与小皇帝交握。
小皇帝鬼使神差地没有抽手,他静静地近距离欣赏着贺祎的睡颜。
贺祎的肤色很白,即使如此近距离地看也不见半点瑕疵,像一件洁净的瓷器。
美玉无瑕。小皇帝脑海里蹦出来的只有这个词。
塞外的大漠是怎样用无情呼啸的风沙,才雕刻出这么标致的人呢?
小皇帝从未亲临过,也想象不出。
八尺男儿林立浩然黄沙里,骏马银鞍,长剑在手,风流倜傥、潇洒肆意,只是站在一处,便是世上最无双的风景。
小皇帝突然很想见见那样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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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祎睡得似乎很不安稳,没过多时就猛然惊醒。
抬眼第一时间便望向床头。
与小皇帝的视线在空中刹那交汇。
“醒了?”贺祎才醒,声音还未开嗓,比寻常议事时多带了些磁性与慵懒,低沉浑厚,尾音撩人。
那氛围,就好像新婚的郎君大喜之日后的清晨向小妻子道早安。
贺祎的大个子蜷缩在榻前,起身时有一瞬的趔趄,想是麻痹了手脚。
贺祎的手再度探上小皇帝的额头:“退了。可还有不适?”
小皇帝摇摇头:“丞相怎么在这儿?春晓呢?”
“天色太晚了,臣让她回去歇息了。”
小皇帝看着衣衫凌乱的贺祎,猜测他应该一直在照顾自己,寸步不离。
丞相对皇上,真的需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许是感受到了小皇帝盯着他的视线,以为他在下逐客令,整理了衣衫,行礼道:“既然陛下已经痊愈,那臣也就告退了。”
“你,要回府?”
可丞相府邸离皇城足有半个时辰的车程,按照朝礼,丞相寅时便要在午门在等候,这来回一折腾,贺祎今晚怕是无休息之时。
“等等!”小皇帝生怕自己喊完一步,贺祎就会消失不见,“丞相现在走了,万一朕夜半又复发怎么办?”
说完这话,小皇帝直接捂住了脸。人丞相也不是照顾你饮食起居的,复发了叫宫女太监侍奉着也就是了,实在不行还有御医呢,干丞相何事?
“那个……朕是你看着长起来的,别人照顾,朕不放心。”
贺祎几步走回来:“那陛下就不怕臣有异心吗?”
“丞相不是说,朕可以永远向你托付真心吗?”
有时候明明上一秒贺祎还觉得小皇帝成长了,可下一秒他又变回了不谙世事的孩童。
罢了,病患而已,今日不与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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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臣今夜便不回了,留下来。”贺祎搬来一个矮凳,坐下。
“朕现在没有不舒服。”
“那陛下想让臣如何?”贺祎以为小皇帝在使小性子,“要不臣到门外去站岗?”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这龙榻还蛮大的。”小皇帝往里挪了挪,“你先来这歇息一会儿。”
他看见贺祎变了变脸色,半晌才吐露出一句:“不合规矩。”
“又没人知道。”小皇帝倒不觉有异,“躺着总比坐着舒服。”
贺祎心说,您这是让我侍寝的架势啊……
三番两次推脱,最后贺祎还是败给了小皇帝的没皮没脸。
刚躺下,小皇帝又说:“穿着衣服睡多不舒服,你把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都去了,你那头冠看着我都怕扎着。”
于是贺祎又去了外衫,摘了束发。
“行了吗陛下?”贺祎简直被他搞得没脾气,“再不睡您就可以准备准备上朝了。”
“啊朕突然又好像不太舒服还得休息会儿晚安丞相!”小皇帝飞快地盖上被子,转过身去假寐。
身后传来一阵轻笑,片刻,小皇帝就感受到贺祎在有节奏地轻拍他的剪头,一下一下,哄他入睡。
贺祎支着脑袋,温柔地注视着小皇帝的背影。
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