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他少年时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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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落水的事很快惊动了随从的护卫,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赶到日夜浮。
“陛下!”湖边齐刷刷地跪倒一片,“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刚才船上的一众人无不被眼前的事实震惊,纷纷下跪行礼。
“他们怎么比百灵鸟还消息灵通。”小皇帝最烦到哪身边都有一大群人,“牛皮糖似的。”
小女孩受了惊吓,又呛了水,获救后就晕了过去。
贺祎拿起之前脱掉的外衫,想给小皇帝披上,但小皇帝却摆摆手,俯身用它裹住了小女孩的身体。
贺祎将女孩打横抱起,乘上派来的马车,与小皇帝一同回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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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命人去请附近最好的大夫,人到殿内见到皇上,立刻就要行礼。小皇帝嫌他墨迹,直接拉着他到自己的榻前,为小女孩把脉。
大夫不一会儿就回禀,女孩并无大碍,只开了些压惊驱寒的药,静养两三日就好了。
小皇帝又派人恭恭敬敬地将大夫送回来处,还遣待从跟去抓药。
贺祎替他取来一套干净的衣服,一件件给小皇帝更衣。
少年的身体薄而瘦削,但因为长期习武,已经逐渐有了成熟的轮廓线条。
贺祎低头,看着小皇帝的发顶,状元登科时,身量还不及他胸口,如今时过境迁,小皇帝已经快长到他下颌。
整理好衣襟,贺祎双手绕到小皇帝的腰后,为他系上衣带。
两人距离极近,让小皇帝又想起了画舫上的那个拥抱。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地脸红了。
轻咳一声:“朕自己来就好。”
贺祎也不执着,转身拿了一条毛巾给小皇帝擦还滴水的头发。
“丞相也赶快去换衣服吧,免得入水着凉。”小皇帝不敢抬头,怕贺祎发现他的异状,“朕叫侍女过来照顾她,一切等她转醒再做打算。”
贺祎应了,手上动作却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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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后,侍女禀告。
女孩才醒,表情仍旧有些茫然害怕。
小皇帝蹲下拉住她的手,仰视她:“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看着他的眼睛,眸中有放不下的戒备。
小皇帝也不催促,耐心地等她开口。
沉默没有持续很久,许是都是孩子,看着面善,小女孩还是告诉了他:“我叫……铃铛。”
“真好听,这是你妈妈给你起的名字吗?”小皇帝一点点诱导她。
有了共同话题,小女孩逐渐放下警惕,话匣子也渐渐打开。
小皇帝不动声色地套出小女孩的家庭信息,贺祎给身旁的下属递眼色,立刻出去寻找排查相似的地点。
贺祎欣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暗叹小皇帝终于有了明君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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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铃铛的父母便急匆匆地赶来。
见到小皇帝,夫妻二人连忙跪下叩见:“草民参见陛下!”
铃铛懵懵懂懂,被小皇帝揽在怀里,扭头问他:“你是天子吗?”
小皇帝低头回答:“不像吗?”
铃铛声音糯糯的:“我还以为皇帝是一个胡须满脸,两鬓斑白的老头子呢!”
女子吓得脸都白了:“铃铛,不许胡说!”
铃铛被呵斥一通,朝小皇帝怀里瑟缩。
“无妨。”小皇帝抬手,免了夫妻二人的礼,摸摸小铃铛的头,“小孩子敢说话是好事,童言无忌,朕不会怪她。”
说完,他又想起事来,嘱咐道:“以后不要乱跑,不然爹爹娘亲会担心的。”
小铃铛点点头,记下了。
“我还有个礼物送给你。”小皇帝说着,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一朵盛开的荷花,花瓣大而肥硕,轻放在她的怀里,“我们就此别过啦!”
小铃铛顿时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甜甜道:“谢谢哥哥!”小孩子表达喜爱和感激的方式总是很直白,她用力地亲了小皇帝一口。
小皇帝捂住被“偷袭”的面颊,闹了个脸红,把铃铛往父母身边推:“快和爹爹娘亲回家吧。”
贺祎看着小皇帝和逐渐远去的一家人道别,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往昔的记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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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贺祎从家国逃命出来,父母死于自己亲叔叔手里,唯一的哥哥也和自己走散,年仅十六岁的他,上一刻还是家里受尽宠爱的小王子,下一瞬便家破人亡。
他一路东躲西藏,逃离追兵的刺杀,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异国他乡。
这里是最繁华的地方,百姓国泰民安,怡然自乐,处处都透出安平盛世的景象。
闯入这片天地的贺祎就是这幅画面里唯一的不和谐因素,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只过街老鼠。
不,这里的老鼠都比他活得有人样。
贺祎整日躲在不见天日的窝棚里,捡商贩不要的烂苹果或破白菜充饥。
可也有不走运的时候,一连几日都吃不到食物,他便只能饿着。起初还能熬,毕竟年轻。可时间一长,他便迅速消瘦下去,晚上饿得睡不着,便一边心里暗示自己,一边通过破漏的窝棚瞪着无边的黑夜直到天明。
那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了,几乎到了再不进食就要死了的境地。路过一个馒头摊,正赶上新鲜的馒头出笼。
那白花花,冒着热气的面食看得他眼发花,肚子咕咕地叫,头晕目眩的他,再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经抓住笼屉上的馒头。
店主以为他是个叫花子,大声呵斥他。贺祎的手吓得缩回来,那白面馒头上赫然印上了他的黑乎乎的指印。
店主当然不能干,揪着他的耳朵,让他掏钱把那个已经脏了的馒头买下来,不然就要揍他。
可流离失所的贺祎身上哪里有分文?黑与白的对比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双眼,一向自尊要强的他像被扇了两个耳光一样,脸上火辣辣的。周围围着的群众用看渣滓一样的眼神望着他,嘴里指指点点。
那时候贺祎就想,不如死了痛快。
见他不吭声,老板的拳头眼看就要落下来。
毫厘之间,一道稚嫩的童声打破了局面。
“老板,和气生财。何必动这么大肝火?”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娃娃朗声道,“他的钱我给,再来两屉肉包子!”
老板见娃娃穿着华丽,后面还跟着一个看起来就气度不凡的男人,想必不是一般人,立刻笑呵呵地应道:“好嘞,小公子,这就给你拿!”
贺祎死里逃生,被老板丢到地上,爬起来就想跑。
“你别走呀,你的馒头还没给你呢!”娃娃却一把拽住他,不让他走。
贺祎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娃娃一指旁边的桌子:“你先去那里等我,我和你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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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祎拿到馒头就吃,三两口就咽下肚。
男人给他倒了一碗茶水,推过去:“慢点吃,别噎着。”
贺祎将茶水一饮而尽,顺通食道后,又暗戳戳地看着面前的包子。
他知道他不该贪得无厌不识好歹,但已经饿了一周的少年人,一个馒头,哪能满足口腹之欲?他几不可察地咽了口水,不欲留恋,谢过恩人就想走。
那娃娃却拿起一个包子递到贺祎面前:“给你,吃啊!”
贺祎迟疑着,不敢伸手。
“快点!很烫的,我要拿不住啦!”娃娃的声音糯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贺祎接过包子,香气扑鼻。
他低头咬了一口,热气熏得他眼睛酸痛,泪水伴随着肉香,成了他这辈子魂牵梦萦的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