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夏暑听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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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夏季多水患，历年来江南百姓饱受其害，今年中央拨款精修水利，临近雨季，小皇帝便南巡视察修缮进度，顺便深入民众，体察民情。
当然，这些都只是官方声明。
事实上，小皇帝整天只头昏脑胀地应付谄媚、打太极的官员，各种官话套话让他一不留神都会被绕进去，岔开话题。
幸亏旁边还有贺祎在场，也不和他们多费口舌，打断虚与委蛇的过程，当面就问直属官吏：“能不能干？不能干滚蛋！”吓得那官员直接就跪下磕头，皮都擦破血流出来，连表决心，以项上人头担保，不辱使命。
贺祎只觉得这迟来的衷心太过可笑，挥袖遣散了众人。
厅堂间唯剩小皇帝与贺祎。
“丞相，朕能稍微动一动了吗？”小皇帝悄声道。
刚才装严肃装久了，屁股有点麻。
“辛苦陛下陪我演戏。”
“不辛苦不辛苦！”小皇帝颇有自知之明，“都是丞相在费心，朕也不懂这治理之事，还多亏了丞相！”
“事情都差不多办完了，丞相不若趁此机会放松一下，调换心情。”小皇帝活动了麻木的脚腕，“朕知道一个好地方，丞相可愿与朕同行？”
不错，这套说辞听上去合理又流畅，顺水推舟引出话题，糊弄旁人足够了。
如果贺祎没有发现一份详细的游湖攻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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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拉着贺祎的手一路狂奔，终于在开船的前一刻赶上。
交了钱，两人混入游人之中，小皇帝带着贺祎左挤右挤，寻到一处极好的落脚点观景。
二人所乘是一艘极为华丽的画舫，造型典雅、布置考究，江南多富庶人士，公子小姐们也愿意花钱消遣。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正值仲夏，湖里的十里荷花开得极盛，繁密得令人震撼。荷花本淡雅清香之属，但数量至多，清风徐来，也不由得使人迷醉。
船家兴许为多挣些钱，额外地往船上多放了些人，船的吃水很深。
小皇帝来到船头，蹲下用手拨弄湖里的水。
阳光照射到水面，泛起粼粼波光，好似无数个太阳浮在水面上。
“给这湖起名的人定是位学问家，日夜浮，简直就是给它量身定做的。”小皇帝如此评价道，“先生，你怎么不过来？”
“臣——我不会游水，还是在后方保护你。”贺祎差点顺嘴叫了陛下，怕身份暴露引起麻烦，及时改了口。
“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先生是哪里人氏。”小皇帝收手，“我还以为，先生生得貌比周郎，定是长于温婉的江南，才浸出这如玉的气质。”
贺祎听后略微垂眸：“我的故乡，在很远的地方，茫茫荒漠，戈壁横生，罕有机会能见到江湖。”
国中本就是多民族大杂居、小聚居、交错杂居，京中尤为显著，倒也不算稀奇。
“我还从未见过边塞的壮丽之景，想来定使人胸中生豪迈之气，无比痛快！”小皇帝一脸向往，比起令人头大的公文案牍，他的骑射技术还算略有天赋，“先生以后可要带我去见识一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就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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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贺祎做出承诺，就听见船上有人惊呼：“有人落水了！！！”
循着众人视线望去，果然看见荷花丛中飞扬的水花里一个小女孩在拼命挣扎。
据目击者所言，小女孩是自己在湖边玩耍，因想折一枝荷花才不慎落水。
女孩当时身边没有大人，可能是偷偷溜出来的。
日夜浮是活水，而且水流速度不算缓，不过片刻，小女孩便被卷离了岸边。
情况十分危急，岸上的人没有注意到这边，船上的人有都是娇贵的公子哥与大家闺秀，断不可能为了一个平民女孩而冒自身的风险下水救人。
小皇帝几乎不假思索，干脆利落地脱了外衫入水。
“雀儿！”贺祎大惊失色，可已经拦不住。
小皇帝像一尾灵巧的鱼，借着水势三两下便游到了女孩身边。
但最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女孩本就惊吓过度，好容易看见了求生的希望，刚刚扒住小皇帝的身体，就像八爪鱼一样紧紧依附在他的身上，致使小皇帝动作受限，难以施救。
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和女孩一起，交待在这日夜浮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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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的脑袋从未如此高速的运转过，他一边柔声安慰着小女孩，让她相信自己，一边用巧劲把自己从束缚中解脱出来。
贺祎的心都揪起来了，他立马拨开看热闹的拥挤的人群，冲到艄公身边大吼道：“把船靠过去！！快点！！！”
人生二十六年来，贺祎第一次这么有失风度。
艄公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忙不迭地点头，奋力调整画舫的方向。
湖心，小皇帝终于固定好了小女孩的位置，准备往回游。
双向奔赴，画舫很快就贴近了小皇帝的身边。
贺祎早早地就守在船头，等待接应。
小皇帝首先把小女孩递给贺祎，贺祎牢牢钳住她的腋下，将全身湿透的女孩安置在船舱。然而回来再接小皇帝的时候，却发现水里的人似乎有些力不从心。
小皇帝心里暗骂。
怎么就这么寸！就差这一会儿，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抽筋了。
疼痛顺着筋脉传递到四肢百骸，日夜浮的水似乎都变得刺骨了许多。
历史上第一个因为见义勇为驾崩的皇帝，听起来一点儿也不霸气，反而有些好笑。
小皇帝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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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他就看见船上身影一晃，紧接着“扑通”一声。
有人跳水了。
还没等他看清是谁，就感到腰肢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托住，随后他便凌空而起，转眼间便安全回到了船上。
而救他的那人随即翻身而上，跪伏在他身侧，替他按摩抽筋的小腿。
小皇帝睁开迷蒙的眼睛，水雾下，他看见同样浑身湿透的贺祎眉头紧皱，手下的动作却轻柔。
小皇帝突然有点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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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疼吗？”贺祎抬头问，湖水将他的头发打湿，尽数贴在脸颊上，显得凌乱不堪，但又有种莫名的美感。
小皇帝哪见过贺祎这幅狼狈的样子，心里更觉得过意不去，立刻答道：“不疼了不疼了！我一点儿事也没有！”
“为什么这么不顾后果地做事？！你知道你要是出一点儿事会怎么样吗？！！！”贺祎相当生气，竟僭越了君臣之礼，毫无尊卑地朝小皇帝大声呵斥。
小皇帝被吓坏了，他本是好心，也没考虑许多，本来就有些难过的他被吼这一通只觉得万分委屈。但他也知道自己此次行事确实过于莽撞，还是认真地自我检讨：“先生，是我不对……我没考虑到行为的后果……”
他越说越委屈，竟然掉下泪珠来，再开口，后面几个字都带着可觉察的颤音：“对不起，我给你带来了麻烦……我……”
话未说完，他便被拉入一个宽阔结实的胸膛。
贺祎的声音从胸膛传到小皇帝的耳膜，有些发闷。
“我很害怕。”贺祎说，声音有些哽咽，“我刚才都要吓死了，还好你没事。谢天谢地……”
心跳如擂鼓。
不知为何，小皇帝突然觉得今年夏天，江南的蝉鸣格外的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