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迷迷糊糊数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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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太粗暴了,我腰上这都红了!明天就得淤青!”小皇帝很是委屈,愤愤地抱怨。
“是我干的吗?”贺祎站在一旁,“要不是你做贼心虚,又何必钻到床底,然后又因为肚子卡在中间出不来?”
“我说不过你。”小皇帝也自知理亏,索性不跟他讲理。
“陛下,这是您要的胭脂和水粉。”女子恭敬地将手中精致的小盒递过去。
“你叫我什么?”小皇帝有些懵,“我没告诉过你我是谁啊?”
女子深施一礼:“陛下万岁,民女苏十,是太后安插在此处收集消息的眼线。”
“母后?”小皇帝不解,“那你一开始就认出朕来了?还一直装不知道?”
“陛下恕罪,民女一开始还以为您来此处是来春宵一度,但丞相寻到此处……”苏十抬眼看见贺祎板着脸,低头偷笑道,“怕是您偷偷出宫来的。”
小皇帝被人误会是来寻欢作乐,未经人事的他一下子涨红了脸:“朕没有那样的想法!是有人托我来讨这胭脂,只在探春阁才有。”
“民女该死,妄揣圣意。”苏十说,“想必是陛下很重要的人,才亲自走这一趟。”
“你话太多了。”贺祎突然打断他,“你只需记住,今天没有什么皇帝与丞相来过,只有两个客人。”
“丞相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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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探春阁,贺祎依旧冷着脸。
小皇帝拽拽他的袖子:“先生?”
贺祎别回头去。
“先生,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啊!”
主要是别回去罚我写抄写……
“您怎么会有错呢?您做什么都是对的。”
小皇帝最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先生,我本来就不聪明,您就别说反话了。要是我理解错了,岂不是更惹您生气。”
自我认识倒清晰。
“您知道您偷偷摸摸出宫会引起多大后果吗?先不说大批朝中要务需要您过目,要是让心怀不轨的臣子们知道您独自出来,您的人身安全都岌岌可危!”
小皇帝懵懵懂懂:“可是他们都很怕我,很尊敬我,对我都很好。”
看着小皇帝清澈的眼眸,贺祎突然有些凝噎,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人心波谲云诡如果可以,贺祎也不像让他过早的体会明白。
可他是皇帝,是天子,要担任起全天下黎民百姓的责任,他不想让小皇帝千百年后被世人谩骂为“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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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祎喉头梗塞:“人心是会变的。”
“那先生呢?”小皇帝追问,“那先生您正和我独处,您也会有想害我的心思吗?”
贺祎本想回答“永远不要付出真心给任何人”,但最终还是于心不忍。
“唯有微臣,您可以永远信任。”贺祎的声音压得极低,不知是怕路人听见恐慌,还是代表着一种承诺。
“那我以后做什么,都和先生禀告。”小皇帝一下子开心起来,“我一直都和先生在一起,这样就永远不会有危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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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祎想,左右也就京城的天地,自己多留心一点换他几年天真无邪,也是值得的吧。
可他却没料到,未来的某天,小皇帝终要自己背负起所有,孤身面对一切,而自己只能无力地看着他远去,毫无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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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祎也没追问小皇帝费劲气力才讨得的胭脂水粉是为了谁。
某天赵婕妤拿了点心,到御书房请小皇帝品尝,她一边放下笼屉一边说:“这些都是嫣然姐姐做的,答谢皇上的心意。”
嫣然便是之前南巡带回的花魁。
赵婕妤与花魁整天形影不离,又时常与小皇帝会面。贺祎之所以觉得香气熟悉,许是沾染上的缘故。
小皇帝立马用眼神向赵婕妤示意她不要再提,免得又让贺祎翻了旧账。
赵婕妤悄悄地比了个手势,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她和花魁替小皇帝写的罚抄完成了交接。
出宫换替写,这波操作稳赚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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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即至,太后的精神头居然好了许多,但贺祎明白,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回光返照,恐时日无多。
有时与小皇帝对坐聊天,太后会突然找个借口支开他片刻。
待人离开,一直忍耐的咳嗽便止不住地响起来,捂住口鼻的帕子拿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触目惊心的殷红。
“太后!”侍奉的公公惊恐地跑过来扶着,却被摆手遣散。
“处理掉。”太后拭净嘴角的血迹,吩咐公公不要让小皇帝看见。
“您的身体……”贺祎欲言又止,衰老和死亡一直是人最忌讳的话题,但天命难违,所以自古以来的皇帝才求仙问药,以求长生,逆天而行。
“活不了几天了,别让雀儿看了添堵。”太后说话时,眼睛里的温情都要溢出来。
雀儿是小皇帝的乳名,太后本来有三个儿子,可大皇子死于战场、二皇子命丧刺杀、三皇子早早夭折,直到她四十岁时才又有了现在的小皇帝。太后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呵护关爱。
自贺祎进宫之日,她便告诉贺祎。不求小皇帝一世明君,只要他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地过完一生,她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去了。
“哀家恐见不到雀儿及冠了。”太后长叹一声,“以后的日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人陪在他左右,雀儿最怕孤独了。”
贺祎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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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贺祎途径御花园的时候,被一个小太监撞了个满怀。
“丞相恕罪!丞相恕罪!”小太监吓了一跳,急忙跪地磕头。
“无妨。”贺祎也不生气,问道,“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回:“皇上说要砍树,命奴才去寻锯子呢!”
砍树?这数九寒天的又起什么幺蛾子?
贺祎遣退了小太监,决定一探究竟。
看守的兵士都知道丞相是帝师,有丹书白马之便,恭恭敬敬地让行。
顺着人流的反方向,很快就找到了倚着假山生闷气的小皇帝。
“站没站相。”贺祎出声提醒。
小皇帝这才注意到贺祎,站直了拱手施礼:“丞相。”
“皇上因何发怒,以至于要拿无辜的树木撒气?”
小皇帝解释:“朕请司天台的大臣夜观天象,星汉西侧有一灾星,预示着宫内有人大病缠身,唯有将其在地上对应的东西拔除,病患才能痊愈。据钦天监推算,就是西南方向的树。”小皇帝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株粗壮的梧桐,“所以只要朕将它砍了,母后的病也许就能好了。”
说话间,小太监已经把锯子斧头都找来了,十数人马整齐地站成一排。
“皇上真的要砍吗?”
“当然,马上动手!”小皇帝一声令下,众人齐齐行动。
十几米高的梧桐树轰然倒地,扬起满天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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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很快就把梧桐木抬走了,唯留一个光秃秃的树桩。
“丞相,这是何物?”小皇帝指着,示意贺祎看。
贺祎凑近:“陛下,这是年轮。”
“何为年轮?”
“就如同人的年龄一般,年轮的圈数就是树木的年岁。”贺祎手指轻抚过平整的切面,“陛下,不妨数数看。”
小皇帝点点头,认真地计数。
“一、二、三……”
贺祎站在小皇帝身后半步,将眼前的景与人一同收入眼底。
“十三岁。”小皇帝说,“和朕一般大。”
“这棵树,是太后在您诞辰所植。梧桐,神木也,凤凰择梧桐而息,太后希望您能人中龙凤,出人头地。”
“可朕很笨,朕不奢求能名垂青史,只要大家在一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一直生活下去就好了。”小皇帝笑道,“伐了也好,左右朕也不能是明君,倒省得它冲撞了母后。”
“十年树木便有参天之势,可朕什么才能长大,才能保护大家呢?”
“如果可以,臣希望您能永远无忧无虑。”
但贺祎知道,平静的表象撑不了许久,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