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如何能一拍两散,互不相干
“陈哥这么看我做什么,她一个黄毛小丫头,难不成我对她有坏心思不成?”
她做了一年不到的捕快,见识增长得挺快的。
“那年关不安排你值班啦,你就陪那小丫头过年去吧。喏,那是县令大人给我们发的年货,你把它拿过去?”
竟然还有年货,虽然只是些咸鸭蛋、香肠、咸鱼、香油之类的,她仍是乐滋滋地搬到小婵屋里。顺便去看看容灿,他已经不在床上,一摸被窝,冷冷冰冰,已是走了许久。
她也不过去衙门转了一圈而已。大约她早上刚出门,他便也走了。
“小婵,阿灿经常出去么?”
“是。”
“有人来找过他么?”
“啊,有的。”
“什么人?”
“妍若。”
“哦。”
“还有几次,是个不认识的男子。”
“什么模样的?”
小婵想了一会:“比阿灿哥瘦一些,高一些,年岁比阿灿哥要长一些,模样也挺俊。有次我听阿灿哥叫他四郎。阿灿哥让我别告诉你的。你别说是我说的好么?”
“好好。”
她摸摸小婵的头,离开了。
找他的自然是苏四郎。阿灿这人,神神秘秘,也不知在做些什么,但愿不是坏事。
容灿今日去安排押送银子了。
昨晚从祝家运出来的银子,今日先送到润州南云安处。
马车棉垫下是一层暗格,暗格里塞满银子,车上堆满酒坛,但只有最上面一层有酒,这样,既能查验过关,又能合理解释为何马行沉重。
一辆马车不够,足足出了四五辆马车,往不同的城门四面而出,最终汇往一处。
今夜还得再入祝家,将另外一小半银子运出来。
若是祝家毫无察觉,那想必今夜也会顺利。
月黑风高杀人夜。
其实若是能顺顺利利地将银子运出来,容灿也是不想杀人的。毕竟闹出动静来,官府若是追查出什么也是麻烦,比如上次那个混入付家的余喜,吃席便吃了,偷首饰便偷了,偏偏杀了人。
杀人倒也罢了,又憋不住跑上街,被桂熙逮个正着,打了起来。差点害他死了妹妹。
结果妹妹倒是未死掉,小五却因此丧了命。
这笔银子运出,他们便要离开江州,最起码一两年不会回来了。即使官府在江州查个天翻地覆,也找不到他们头上。过个两年,广善堂的婴儿也可以出炉下一批了。
容灿站在楼下,看着黑衣的手下安静迅速地运出银子,等地窖的门一锁,老孙头垫后出来,便算大功告成了。
妍若说过,她的小楼在她父母的东边,想必是那隐在树后的那幢了,黑瓦飞檐,秀气雅致,确是一个千金小姐住的绣楼。可惜她是个女子,要不然,他便当她是小五了。
妍若正在屋里头睡着,床头的《狐仙传》突然哗啦啦地翻动起来。
她从梦里惊醒,只觉着一阵冷风。
起身看,窗子竟然开了。
她喊了一声翠袖,那傻丫环睡得死沉死沉,竟未听见。
无奈,她穿衣起床,走到窗前,正要伸手关窗,却发现院子外立了一人,身形颇似阿灿。
他不会半夜翻墙进来,只为偷看她一眼吧?
她心下一动,心里头小鹿乱撞。
外边冷,她不忍心他站在外头受冻,还是赶紧去见他一面,让他早些回去。
借着外头淡淡的一丝月光,她将他送她的翠玉耳环戴上,红珊瑚金簪也斜斜插上,穿戴得整整齐齐。
希望他还在楼下。她急急往外走。
《狐仙传》又翻动了一下,正翻在书生插画的那页。
不如把这书带下去,把这狐仙的故事讲给阿灿听,他必喜欢。
她欢欢喜喜拿上《狐仙传》,又想了一下,脱下鞋子,只着厚袜,悄无声息地下了楼,奔向那个身影。
越走越近,她却看见,他的身侧,还有些人影次第而过。
怎么回事?
那身量,站着的姿势,明明便是阿灿。他转过身来,却蒙着面纱,只露一双眼睛闪着微光。
她一时楞住,不敢上前。
他却走了过来。
那双大而有神、眼尾微翘的眼睛,分分明明是阿灿。
他蒙着面纱也罢了,身后的那些黑衣人又是怎么回事?
她想去看清楚那些黑衣人,容灿却挡住她的视线,指尖拂上她的脸颊,慢慢抚到她的脖颈,凉凉的,带着一丝微微的刺痛,那是他指腹的粗茧划过她娇嫩的皮肤。
他的眼睛比往日里更黑更亮,他的眼里,有可惜,有怜悯,更多的,却是冷酷。
她暗想,他的眼睛真好看,真像书里那个嗜血黑暗的狐仙公子,带着邪恶却痴情的光环。
可为什么,他的眼里,似乎并没有爱恋?
可是,他又似喜欢她的,他隔着面纱吻了她的唇。
面纱冰冰凉凉,这个吻,也冰冰凉凉。
她只觉着了唇上的一阵冰凉,心里刚生上欢喜,他抚在她脖颈处的手已经扼住了她的喉咙。她顿时透不过气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眼前的他越来越模糊,直至隐入一片黑暗中。
《狐仙传》落在地上,啪地一声。
苏四郎在容灿身后看了一眼,低声说了一句:“可惜。”
轮得到他来说可惜?倒显得自己多么残忍,他多么仁厚?
她已经看见了他,若是不弄死,说不定他的画像便贴在城内各处,若有人认出了他,他们往后余生,又多了一桩不安生。
她软软地倒在地上,红色的珊瑚金簪插在她头上,似在嘲笑他:你喜欢她么?你给她挑首饰,讨她欢心,只是为了偷她家银子,为了杀她么?
他偷银子为了谁?杀她为了谁?
暴怒藏在胸膛里,如一把利剑到处乱窜。此时此刻,却不便与这些人翻脸。
他走过去一把拔下那枝金簪,顺便将那翠玉耳环扯了下来。扯得急了些,妍若的耳垂被撕开了,尚未凝固的血淌了出来。
她的眼角也似淌下血泪。
一双原本莹亮的眼睛,不甘心地瞪着夜空。
她的阿灿,她的狐仙公子,本应是个痴情人,为何对她如此残忍无情?
不但亲手扼死了她,还要将他与她的一切相干,却都抹净。
耳环在容灿的手里,将他的手钉出血来。
她与他的血,便融到了一处。
如何能一拍两散,互不相干?
他欠她的,这辈子他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