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尘土
宫唤羽从有记忆开始，就听着老执刃和长老们的教诲，要守护宫门，不让无锋的势力侵占这江湖中一方净土。
他一直都将这份教诲放在心上，夙兴夜寐，酷暑寒冬，每每都能看见他勤奋的身影。老执刃将他的努力看在眼里，对他愈发重视，于是心法内功，都毫无保留地传承给他。
可宫门现下的行为和宫唤羽经年累月受到的教导并不一致。他所看见的，就是宫门龟缩一方，无锋嚣张至极。明明有着杀伤力巨大的无量流火，可老执刃和长老们都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所以他想要少主之位，他想要执刃之位，哪怕用尽心机费尽手段，因为他想要让江湖归于真正的和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及冠之后，宫唤羽和宫尚角一起闯过了三域试炼。宫唤羽不是不担心的，因为他成功闯关是使了一些手段，提前知道了试炼的内容。他有听到一些传闻，说是宫尚角的表现更加出色，可少主之位终归是落在了他身上。
或许是宫唤羽觉得父亲认可了他的能力，他做了少主，就不再那么将自己骇人听闻的想法深藏，有意无意，把握时机，会试探一下父亲的态度。
但老执刃终究是猜出了他那偏激至极的想法，在数次劝解和争执之后，动了改换少主的念头。
他不愿就此放弃，他明明是为了整个江湖的安宁，父亲是错的，长老们也是错的。鼠目寸光，只在乎宫门这区区一隅之地安危荣辱的人，不配拥有无量流火这样强大的武器。
宫唤羽亲自动身，寻到了无锋首领，与她做了交易。他的计划是取得首领的信任，带领无锋去袭击宫门，危机时刻拿到无量流火让宫门人和无锋所有人同归于尽，尘归尘，土归土。
对无锋首领，他的说辞是不想让宫门中人一生闭塞，不得自由，愿助无锋一统江湖，夺取无量流火。
可宫门少主的亲自投诚并不能消除无锋首领的疑心，尤其是这样冠冕堂皇立不住脚的理由。首领朝身后的石室之内叫了一声“无依”，样貌妖异的女子就从黑暗中现身，悄无声息。
那是宫唤羽第一次见到无依，而对方仅仅用了三招，刀锋就稳稳停在他的心口之上。摔落在青石板上，面对着无依刀锋的青年仍然镇定自若，坦然开口：“首领，我愿意证明我的忠诚。”
首领讥笑一声：“好，给你一个机会。”
执刃殿内，将冰冷的剑锋插进父亲胸膛，看见父亲的双眼里满是惊异悲痛之时，宫唤羽或许是有悔的。
骗取雾姬的信任，编造她弟弟还活着的假消息，让雾姬继续为无锋效命，而后又告知她所有真相，在首领面前将她一刀刺死。他对这个照顾了他十数年的姨娘，或许也生了那么点愧疚之意。
不过都没关系，无锋首领因为他的行为，对他从起初的怀疑不解，渐渐地到了欣赏信任的程度。在某些时刻，宫唤羽真的更像无锋之人。
有悔吗？
青铜雕像已在面前，唯一知道他疯狂想法的父亲早已死去，计划顺利至今，宫唤羽早就不后悔了。
他心情很好，尤其是看见二魍带着令牌归来的那一刻。
“无依大人，无量流火的令牌已经找到。”令牌上的符纹流动着奇异的光芒，在阴暗的地宫中显得诡谲奇异。司徒红将令牌双手呈给无依，胳膊有些发抖。
宫唤羽看到了令牌发出的光亮心中就有了数，朝着无依解释道：“看着符文，确是无量流火的令牌无遗了。令牌处于地宫之中，阵法范围之内，无量流火便可移动。现在可以去叫人手了。”
无依将令牌放进衣襟中收好，吩咐二魍去做事。
师父交给她的任务她已经完成，等将无量流火带回无锋，师父一定会好好夸奖她。想到这里，无依的嘴角轻轻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宫唤羽也笑了，柔声问身旁这个比他小了好几岁的姑娘：“等回去了，尘埃落定，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没有。”
“江湖一统，你要帮着首领处理事务，天南海北，风景如画，或许你会愿意去瞧一瞧。”
宫唤羽背着手，轻轻笑了一声。
风景如画，他和她都没有机会去瞧一瞧了。宫门人大部分都被关在了地牢，若是幸运，能够躲过这一劫也说不定。
“无依，你长到这么大，应该没有和首领分离过太久？其实此次首领若是一起过来，瞧见你的表现，一定会很欣慰。”
无锋首领奸诈阴狠，却又贪生怕死，这次她没能亲自过来，宫唤羽心中还是有一些遗憾。
涌进地宫的无锋人手越来越多，他们将绳索绑于雕像之上，合力拉起绳子，可雕像纹丝不动。万俟哀没有法子，只得前来复命：“无依大人，我们已经增加了许多人手，还是抬不动雕像。”
宫唤羽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我不是说过无量流火的载体每一尊都有千钧之重，你们将人手分散，抬不动实属正常。”
万俟哀反驳道：“初时我们是分散了人手，现下已全部集齐先动其中一尊，还是无可奈何。”
“当真？”宫唤羽的神色紧张起来，向无依走近一步，“无依，令牌可有异动？”
无依将令牌拿在手里，却仍然提防着宫唤羽，没有松手，只放至宫唤羽眼前。宫唤羽观察着令牌的花纹，翻来覆去地看，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呢”
最终宫唤羽微笑着直起身子，看向无依。
令牌是真的，宫唤羽一直都知道。
无量流火根本无法移动，他也知道。
巨大的轰鸣声在地宫响起，随后升起的光辉映红了半边天空。
后山异动之时，前山的宫殿也轰然倒塌。溪流山峦崩裂而下，岩石混着泥泞冲垮了宫门的雕梁画栋，顷刻之间，只余断壁残垣。
地宫中看守宫门人的无锋四散奔逃，地面出现了几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痕，汹涌而出的地下水将拼命逃窜的人群卷入其中。
天崩地裂之间，唯有被关在牢房之中的宫子羽一众有喘息之机。
牢房三面墙壁都是用精钢制成，地板也是厚厚一层钢板，严防囚犯逃脱。此时倒是成了保命的好地方。
河水一开始可以从正前方的铁栏涌入，但渐渐也堆积了不少碎石杂物，水位不再上升。
宫子羽看着一切的发生，忽而笑了笑。
“你还笑！我们是要死了吗？”宫紫商早已从昏迷中醒来，躺在金繁的怀里哭泣。
“他真的启动了无量流火。”宫子羽喃喃说着。
金繁护住怀中之人，焦急地问道：“我们要想个办法出去，不能被埋在这里！”
“恐怕全宫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儿了，就等等吧，说不定能活下去呢。”
宫子羽仰面躺下，任由污浊的泥水沾染他的衣袖和头发。
地动山摇停止之后，涨至他们腰间的水位也缓缓下降。水流冲来几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堆在铁栏外面，衣物已经破烂不堪。
“金繁，去找找有没有开门的钥匙。”宫子羽仍躺在地上，语气轻快地向金繁发号施令。
“都烂成那样了，钥匙怎么可能还在他们身上！”金繁翻了个白眼，但终究还是努力伸手，够到那几具尸体开始翻翻找找。
果然一无所获，他又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公子！公子！”远方传来呼喊声，金繁听着，像是羽宫的一个侍卫。
得到金繁回应之后，侍卫们小心翼翼地趟过泥水，跨过裂缝。
金繁抓着栏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视线里出现几个人影。
为首的小侍卫手上赫然拿着一串钥匙，看见金繁瞠目结舌地盯着他，挠了挠头，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