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守株待徵
“宫远徵!”
对方闻声,疑惑地微微歪了歪头,看着她:“云姑娘?”
云为衫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有了数。
用毒精妙绝伦的宫远徵怎么会认不出毒药,而普通的毒药又怎么会对他起作用?
“徵公子是在试药?”她面色平静地改回了称呼,仿佛只是想和同辈随意寒暄一下。
“云姑娘刚刚是怕我中毒吗?没关系的,我自小尝药比吃饭还多。”
少年向面前的姑娘露出一个略微带些骄傲的微笑。
云为衫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了。宫远徵如今还没有成年,但已经凭借毒药暗器上的高超造诣,当上了徵宫宫主。
暗器上或许会有天分之言,可她明白,百毒不侵的身躯,是必须要在不间断的中毒解毒的痛苦中成就的。
她朝着宫远徵行了一礼,提步离开。
走到药房门口时,身后的少年又突然出了声:“云姑娘今天是来拿寒水石,紫花地丁和龙胆草?”
云为衫的脚步顿住,没有转身,轻轻应了个“是”,随即走出了药房。
少年又一次在深夜出行,这次的目的地还是羽宫,还是云为衫的房间。
白天她在药房拿的药材都是极寒之物,只是虚火燥热根本就用不上这些。
反倒是他之前接触到的某些蛊虫,发作时用这些药材可以稍稍压制减轻痛苦。那么,云为衫拿回了这些药,现在的她应该在运功发散药性。
还是一样的方式,跳窗落地关窗一气呵成,屋子里果然一股龙胆草的味道。
但云为衫并没有在运功,而是躺在床铺上,面朝床里只露出一头黑发,身上盖着的被褥微微起伏,像是在熟睡。
宫远徵慢慢靠近,他还需要确认一下,若是云为衫真的是蛊虫发作,脉象上会有异常。
宫远徵的手探向锦被时,床上呼吸绵长安稳的姑娘掀被突然跃起。
宫远徵被锦被兜头罩住,他急退几步扯了下来,恢复视线后,就看见云为衫乌发披散,穿着月白色的寝衣,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
可她的眼神漆黑深不见底,手上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对他做出防御姿态。
没等宫远徵想好理由解释当下的情形,云为衫已经向他攻了过来。
借着月亮的光辉,匕首闪着恶意的光芒,每一招都冲着宫远徵的命门,和云为衫的发丝一起在他胸膛脖颈前划过。
宫远徵本想出手制住云为衫再说,但他发现他的内力运转不开,手脚也有些麻木迟缓。
他中了毒?是香?他来不及思考,云为衫的招式已经是寸步不让。宫远徵只能凭着残余的内力和招式,寻机扼住了云为衫的两只手腕。
可云为衫将手一松,匕首当啷掉在地上,双手翻转抓住了宫远徵的手腕,猛然一推,脚下同时出招,最终将他仰面放倒,膝盖随即压住他的肋骨。
少年被死死按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徵公子。”
云为衫额头鬓角都被汗液浸湿,战斗后的呼吸也未平复下来,说话时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你以为我猜不到你会再次悄无声息地潜入我房间吗?”
蛇草和龙胆草香味类似,不仔细甄别是闻不出来的。而蛇草香和雀羽花同用,会使人气息不畅,手脚麻痹。
云为衫从出医馆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提防宫远徵,礼貌的小疯子看起来更疯了。
她几乎可以断定以宫远徵对毒的了解,绝对是对她拿的药材起了疑心。
于是她在白天冒着被侍从发现的风险提前运功,抑制住了半月之蝇的发作。
在深夜静静等待不速之客,先发制人。
宫远徵被压制住,手脚麻木得像是直接离开了身体,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
他的肋骨传来钻心的痛意,应该是被云为衫压的有些错位。
少年注视着身前凶神恶煞的姑娘,尽可能缓慢地发出声音,避免因呼吸再次扩大肋骨的痛意:“姐姐要杀了我吗?”
几乎是出声的一瞬间,宫远徵的泪珠就涌了出来,缓慢地从眼角划到头发里,消失不见。
云为衫并不为他这副可怜的样子动容,她冷声逼问:“你来做什么?”
宫远徵于是尽量用自己的下巴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示意衣服里有东西。
云为衫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制住宫远徵手腕的两只手没有动,而是将膝盖从他的肋骨处移到胸口,果然碰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
她试探着松开了少年的一只手腕,伸手从他的怀里掏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瓷瓶。
“我来给姐姐送药。”
少年扯出了一个笑容,可因为身上的痛楚笑容有些僵硬。他的眼泪和他的笑容一起涌现,随后汩汩流下。
“姐姐,我好痛,真的好痛。”
云为衫手中握着瓷瓶,默了一会儿。
她自然是不信宫远徵三更半夜造访是给她送药,尤其是看着他这副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神情:眉头微蹙,眼尾和鼻头都湿润泛红,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委屈脆弱又倔强。
云为衫太熟悉这种神情了,她在无锋训练了千百遍,眼尾的红,眼泪的下落时机,哭泣时是否要发出声音,都有不同说法。
前不久她就是用这副样子向宫远徵示弱敷衍他,现在情形倒是反过来了。
可压在少年胸膛上的膝盖还是移开了,她选择放过宫远徵。
今天只是警告而已,她如果下手太重,宫尚角不会放过她。
身上的压力骤然放松,错了位的肋骨也回到了原来位置,宫远徵终于可以大口喘气,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
他手脚的麻意在逐渐消失,但现在仍然起不了身,只能无力地躺在地板上等着药效褪去。
云为衫此时已经坐回了床边,看着宫远徵保持着之前被她压制住的姿态,躺在地上慢慢平复。
蛇草香已经燃尽,以宫远徵的体质制住了他这么久,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不到半柱香时间药效就会完全消散。
手中的小瓷瓶轻巧精美,但她不敢轻易打开瓶塞观察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姑娘将瓷瓶暂时放在了桌案上,朝着宫远徵的方向开了口:“你来送药,深夜潜行到羽宫,送药?”
宫远徵无声地笑了,今天看来是不能轻易蒙混过关。他尝试着扭转了下手脚的关节,不答反问:“姐姐拿那些极寒之物,治燥热之症?”
“自然不是。”云为衫冷漠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我是要帮执刃大人渡过三域试炼第一关啊。”
执刃两个字让他的笑容消失无影,他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
床边的那个姑娘的身影在明暗之间看不分明,但可以看出姿态是漫不经心的,仿佛所有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样的云为衫看起来很陌生,很危险,也很漂亮。
“姐姐不装了?”坐在地上的宫远徵需要仰视云为衫,才能和她对视。
“不想回家了吗?不害怕我了吗?不会给我机会冒犯你再扇我巴掌了吗?”
少年突然又高兴起来,露出了有些孩子气的微笑:“姐姐对我真好,一直都不跟我计较。”
云为衫微微扬起嘴角,不去理会宫远徵一连串的问题,只是平淡道:“徵公子,你该回去了。”
她直起身,拿起了桌上的小瓷瓶,一步步走到宫远徵面前,蹲下身来将瓷瓶塞进他的手心里。
少年看她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热烈,但身体却没有任何动作。
任凭云为衫将他的手心打开又合上,再慢慢起身,又一步步远离他。
云为衫站在了窗边,示意他离去,可握着瓷瓶的宫远徵只是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作。
片刻后,他慢慢起了身,张口问她:“姐姐的伤,已经好了吗?”
云为衫什么也没有说,她走向床边的橱柜,打开柜门从里面抱出了一床新被。然后回到床边,将新被展开铺好,便躺了进去,不再理会背后的少年人。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房间里安静地落针可闻,所以云为衫一直清晰地知道屋子里的另一道呼吸仍未离开;宫远徵就站在原地没有动过。
她在思索着对方今日对她下杀手的可能性,但发现他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好处,少年也没有其他耗在这里的理由。
回头看去,宫远徵单薄的身子微微曲着,是肋骨受了一点伤。
他一只手握着那个瓷瓶,另一只手捂着胸肋,明明应该尽快回去疗伤,可他就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目光垂在他自己的脚面上。
察觉到了云为衫的视线,宫远徵抬眼看向她,和她的视线交汇。
少年人的骨骼要比成年人要轻巧柔韧——云为衫用膝盖压制住宫远徵的那一瞬间想起了无锋教习的内容。
宫远徵的的确确还是个少年,姑娘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想起来他在医馆面不改色吃下毒药的样子,想起他已经在毒药暗器的滋养中成长为徵宫的主人,帮着他的哥哥争权夺位,保护宫家。
如果他生在寻常人家
如果生在寻常人家,就不用学这些东西。不用拿毒药炼出百毒不侵的躯体,不用在明枪暗箭中挣扎,不用早早地担负别人的命运。
也不用一次次地在生死之间徘徊,不用一直受伤又必须尽快痊愈,保证再一次受伤后能活着归来。
寻常人说不定能寻到一个爱人,余生和爱人一起平平淡淡,一日三餐。
在满室的寂静中,云为衫终于开了口:“把药留下。”
随后又转过身子躺好。
瓷瓶碰上桌案,发出一声轻响。
不久之后,另一个人的气息就在房间里消失了。
云为衫没能看见,少年放下药瓶时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