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和贵人不慎触盛怒
李陈鱼如今身子金贵,谁也不敢怠慢,是以杨后将其暂时安置在隔壁厢房,又直接命人去请晁丛过宫请脉。
兹事体大,众人俱不敢先走,只得各自盘算一番,俱候在前头,硬是将桌上茶果吃净,第四轮茶饮毕,方见晁太医眉心紧蹙步伐沉重而来。
见状,姚黄莫名一阵心悸,上回见他这副样子,还是李雁栖小产那时。
“如何?”杨后满目焦心,众人也围拢过来,各个神情肃穆。
晁丛神色黯淡,沉沉摇头,拱手一肃跪倒:“恕微臣无能,请皇后娘娘治罪!”
!!
姚黄心跳漏了一拍,喉间一股腥涩黏腻涌动,剧烈失重感袭来脚下酸软,连连后退几步跌坐椅内,眼神茫然而空洞的四下游移。
余允蝉瞧见她失魂落魄模样,迎上将其拢在身前,一下下轻抚她后背。
“怎么会这样,和贵人不是一向健壮,怎会突然……”
曹思源狐疑,推己及人之下她红了眼眶,咬唇斜睨李雁栖一目,又忿恨收回目光。
“启禀皇后娘娘,从脉象上看,和贵人该是两三日前已有不适,或是劳碌疲累、或思虑过甚所致胎停,至于为何瞒着不报,微臣不得而知。”
“且和贵人龙胎向来由刘太医照看,微臣以为,还是请刘太医来一并参详为上。”
杨后沉默。
龙胎没了脉息,再找一百个太医又有何用。
众人失语,相互觑看,眼神中夹杂着惊惧,此事非同小可,待皇帝知道,定将是一场疾风骤雨。
“快瞧外头的天儿……”
不知是谁说话,众人忙望向窗外。
只见天空忽然泛起滚滚浓云,原本晴朗清澈的蓝天转瞬昏黄一片,黑洞洞遮天蔽日。
狂风卷积着乌云,吹得庭院内那一棵参天古槐拉风箱一般呼呼作响,紫粉色的槐花簇簇掉在地上,发出噗的闷响,邪风卷起大片花瓣,纷纷扬扬落满整个院子。
风倏地止住,顷刻间,瓢泼大雨突至,飞檐排水如瀑倾泻,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砖地上,不消片刻蒸腾起一阵潮湿的烟雾。
“得,这回彻底走不了了。”
王怀玉低喃着扭身归座,兀自把玩着扇柄上的玉坠子。
她没来由的畅快,李陈鱼真是报应不爽,抢了她的贵人位份又在七夕宴强出风头,这下可好,居然把孩子搞没了,活该!
见众姝站了一地皆无心落座,王怀玉唇角微勾,稍往后仰了仰,半阖眼眯着。到底是吃过亏,她如今也学精明了,左右事不关己,便爱谁谁吧。
姚黄靠在余允蝉怀中,现下清明不少,她与宜妃对视一目,二人眼中俱是担忧之色。
她向杨后艰难开口道:“皇后娘娘,既是如此,和贵人恐不便再在娘娘这儿,不妨让妾着人送她回去罢,再有,皇上那儿……”
杨后薄叹一声,乃命薜荔去御前回话。
偏人还没走出院子,明黄仪驾忽至,顾寅已高声唱和,屋内奴才紧着拉开正门,众人忙跪了一地。
赵渊阴沉着脸迈进来,带过一股泥土混着雨水的腥涩,他径直坐于宝座,右手不住捻动扳指,待坐定,抬手止了奉茶,看也不看众人,就这样枯坐着。
见皇帝一言不发,杨后知他是气大了,一时也不敢贸然多话,她太了解赵渊,无心之失做理由一回可以,二回他也能艰难接受,断没有再三再四。
一屋子人就这样陷入无声死寂中,屋外是疾风骤雨,夹杂着灰白色的尘雾,如千军万马杀来。
“带她过来。”赵渊冷冷道。
须臾,李陈鱼面如白纸,被架着送至皇帝面前,重重摔在地上。
赵渊冷哼两声,张口便斥:“你干的好事!”
“我没有,皇上明鉴,我没有……”李陈鱼涕泪横流,双肩颤抖挣扎着攀上皇帝袍角,下势死命摇头,或许是太过用力,咬破唇角也不自知。
赵渊冷面脚尖一踹,掸掉李陈鱼双手,俯身捏其下颌,逼其抬首,厌恶道:“你也配跟朕说没有!”
李陈鱼下颌一阵剧痛,她无奈将头高高扬起,皇帝手劲极大,钳制下她呜咽发不出一言,眼瞧着面色由青白转至涨红。
巨大的求生本能让她紧扣住皇帝手背,身形剧烈抖动,双腿乱蹬,像极了一条不慎摔出水面濒死的鱼。
“啪”一声清脆声响,赵渊松手,目现凶光。
李陈鱼猝不及防挨了一掌,掌力之大将她整个人不受控制侧掀出去,发髻凌乱,珠钗散落一地。
她蜷缩着大口喘息,尚未及平喘,又一阵强烈咳嗽,咳得胸腔似要被撕裂一般,她顾不上揩拭唇角,错手伏地挣扎转过身来,喉咙因呛咳发不出一丝声音,只得无助摇头,泪如泉涌。
“贵人李氏,言行无状,不堪保养皇嗣,着褫夺封号,降为答应,即刻送回宫中。”
赵渊挥手,再不愿见她一眼,似是厌弃至极,“带下去。”
就这样,在那日漫天的滂沱大雨中,没了孩子的李陈鱼被胡乱塞进马车,就连件衣裳也来不及换洗,满身狼狈血污,一刻不停遣送回宫。
帝王的震怒,如同奔涌而来的海啸,夹杂着愤怒与失望,像鞭子抽打着每个人,李陈鱼短暂而炽热的得宠,搁浅在荒凉海岸上。
平日伺候她的宫女红玉,小太监等皆被打死。
侍奉过她脉案的太医刘玺也被革职,赶出了太医院,永不复录。
那日帮李陈鱼做巧果的几个太监尽数杖杀,膳房总管先挨了四十大棍后发配至慎刑司服苦役。
李成巳作为御膳房总管难辞其咎,他一把老骨头,跪在御阶下整三日,滴水未进,差点去了一条命,好不容易换来皇帝一句“好自为之”。
又过了数日,有两三个太监洒扫时胡言乱语,竟被直接打死。
行宫上空笼罩着莫可名状的愁绪,李陈鱼成了忌讳,一时间人人自危,直到八月上旬立秋刚过,户部送来了今次秀女大选的殿选名单。
“历来三年一大选,算算日子可真快啊,待圣驾回銮,就该开始了,”宜妃靠窗坐着,斜斜望一眼外头檐角处垂下的柳枝,“转眼这都入秋了。”
姚黄跟随其视线看出去,她莫名想起赵渊发怒那日,连杨后也不敢多说。那日,她曾冒雨跟着遣送李陈鱼的小太监,亲见其被推搡塞进车内,她想塞钱通融说上两句话,那太监却一脸正直,断然拒绝。
其后数日,随着不断有人被打死,和贵人失了孩子这事才逐渐平息。
姚黄忘不掉赵渊瞪着李陈鱼的眼神,凶狠决绝,如鲠在喉的痛感,蚀骨灼心的挣扎,他的愤怒像一把利剑,出鞘必见血。
那种眼神让她恐惧,她再一次感受到如临深渊,伴君如伴虎,李陈鱼再次用血淋淋的前车之鉴警醒了她。
“我瞧你精神不好,这脸颜色瞧着也不对,你是怎么了?”余允蝉问。
姚黄双手捂着脸颊,苦笑道:“想是夜里没睡好……”
自从荣嫔张双宜自作主张搬进四宜居后,姚黄不仅整夜难眠,白日里也是悻悻的。
先说起居不便之处,张双宜一来,杨后和宜妃就不大再差遣人来送东西,免得让荣嫔诟病厚此薄彼。王怀玉本就瞧不上张双宜粗俗,更不想上门来,再别提曹思源,她本是追随过荣嫔的,眼下愈发避嫌。
为了能交收信息,累得姚黄整日奔波在外,行宫各处水榭、凉亭、轩舍都有她的身影。
其次不便的地方就是作息时间。
姚黄睡得早醒得晚,偏张双宜每日卯正二刻就醒,梳洗更衣,伺候的人又多,廊子上匆匆忙忙全是脚步声,吵得姚黄想睡个懒觉也不行。
更要紧的是三皇子赵世禛,他不过三个多月,按说正该是多吃多睡的时候,可他总半夜哭闹,没半个时辰停不下来,偏他白日里贪睡,姚黄都瞧见好几次新伺候的嬷嬷闲得直嘬牙花子。
姚黄睡觉轻,赵世禛的低频哭声她听得一清二楚,更多时候是那种连绵不绝的高频哭闹声,喊冤一般声嘶力竭,直叫姚黄脑仁发麻,她如同更年期提前情绪暴躁,看谁都不对,看哪儿都心烦。
“究竟我没养过孩子,不知这襁褓婴儿整夜哭闹可属寻常?”姚黄问。
余允蝉与杨后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杨后道:“倒也正常,夜里饿了,小解了,睡得不舒服都闹,本宫记得世禛那会子倒乖,出了月子就能睡整觉了。”
“那是皇后娘娘孕中保养的好,大哥儿才贴心。”余允蝉道。
“荣嫔生产前整日为她父亲忧心,想是也带累了三皇子……”姚黄顺着宜妃的话头揣测,否则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
闻言,见姚黄神色笃定,杨后与宜妃又是一笑。
“启禀皇后娘娘,孙太医来请平安脉了。”薜荔挑帘进来,请杨后示下。
这月余来,院使孙青云每隔一日来给杨后请脉,姚黄她们见过数次,起先每次都回避,待太医诊完再回来,杨后见如此繁复,是以不再拘泥礼节,只是候在待客的稍间,有时还能与孙院使谈说一二。
“孙太医,小儿半夜啼哭是何缘故?”姚黄问,她适才暗示过宜妃。
孙青云将药箱递与苏拉,面向姚黄,问道:“敏嫔娘娘说的可是夜啼?”
姚黄似懂非懂,点颔说是。
“小儿白日安睡,入夜则啼哭不安,时止时哭,可是如此?”
“正是正是,哭起来通宵达旦,有时候还定点,子时一过就开始哭闹……”
姚黄饱受赵世褆夜啼之苦,还好近来皇帝心绪不佳未曾召幸,不然她这样精神不济的侍驾,难保不出大问题。
原本她前几日就想问,奈何李陈鱼事件影响太大,任何与皇嗣扯上关系的话题都是忌讳,今见孙院使主动送上门来,她正好趁热打铁。
“夜啼多见于六个月内的婴孩,盖因脾寒、心热、惊惧所致,一般脾寒者多,中阳不振,以致寒邪内侵,俗话说痛则不通,不通则痛,是以因痛而啼。”
姚黄抿唇细忖,张双宜那个火爆脾气,若传承给赵世褆,应该不是脾寒,而是心热,遂问:“那心热何解?”
“心火上炎,积热上扰,则心神不宁啼哭不止。”
姚黄眼珠一转,当即有了主意,又问:“那依太医所言,于婴孩面上可能瞧出差别?”
此言既出,余允蝉不由望向姚黄。
婴儿夜啼虽常见,但宫里皇嗣娇贵,等闲不会出现因照顾不周引起的不适,敏嫔向来脑子活泛鬼点子多,她能如此说,想是发现了端倪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