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故技施血溅冤姚敏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少年穿着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杭绸素面常服袍，眉清目朗，身材颀长，翩翩而来别有一番风流底蕴。
姚黄回首，见是方才一箭射中野鸽子的少年，暗自纳罕他果然叫赵世祺，她遥遥点颔一礼，并不多言。
赵渊拾眼望向来人，冷哼两声，淡道：“你来作甚。”
“儿臣方才瞧见殿中似有大事发生，便斗胆上前，果见敏嫔娘娘冤屈。”赵世祺声线平稳从容，丝毫不怯赵渊冰冷语气，仍旧一副恭敬模样。
“这是谁……”
“他居然从了皇子的讳。”
在座除皇帝、杨后与宜妃外，其余人等虽面露诧色，却无人敢贸然插嘴，只在座下窃窃私语。
杨后命人搀起张双宜，在旁另置一张鼓凳予其，张双宜怀抱世褆抽噎落座，一听赵世祺自称，她眉心微蹙，眼角警觉扫视来人，诘问：“你是哪里来的，大言不惭敢叫皇子名讳！”
赵渊哂笑，眼风扫张双宜一眼，颔首望向赵世祺，语气比方才温和，乃道：“你如何见得敏嫔冤屈？”
赵世祺拱手道：“适才儿臣在园中练弓箭，射中的野鸽子惊了娘娘，幸而敏嫔娘娘不曾怪罪。试问一个人如何同时出现在两处，想来必是有人栽赃陷害，父皇英明，定不会听信谗言。”
“你见过他？”赵渊问姚黄。
“是，就刚在湖边，”姚黄觑向皇帝，两手自然垂在身前，指尖相勾连，“妾不说是因为不知其身份，恐有失妥帖，请皇上恕罪。”说着，姚黄俯身蹲礼。
“你起来，”赵渊伸手，忽心念一动，又问赵世祺，：“你母妃呢。”
“母妃说无召不敢见父皇。”
赵渊余光睇顾寅，首领太监乖觉，顿时领其意，唱道：“传恪嫔——”
姚黄提眸望去，自殿外进来一丽人，面色微白鹅蛋脸，身形高挑却消瘦，发髻上只簪一支玉钗，也穿了件半旧的浅青色对襟长衫外罩豆绿色云纹妆花褙子，她盈盈立于殿中，跪行大礼，口道：“罪妾恪嫔刘氏恭请主子爷圣安。”
此言既出，在场诸人有一大半已猜出她身份，配叫一声“主子爷”，其至少也是个潜邸旧人。
姚黄觑见张双宜脸色微变，便知她不曾见过这人，显然这个恪嫔远比她还有资历。
“世祺说你方才也见过敏嫔？”赵渊问。
“回主子爷的话儿，罪妾不敢说谎。世祺鲁莽冲撞贵人，罪妾邀娘娘饮茶赔罪，适才湖边凉亭已备下茶盏，敏嫔称不便久留，罪妾也不好强留，是以目送她离开，眼瞧着她进了芙蓉台。”
姚黄心虚，垂下眼帘盯着地面，她分明拒绝了赵世祺的邀请，也根本没见过刘氏，恪嫔为何宁肯说谎也要替自己解围。
赵渊环视众人，右手捏住扳指，朗笑：“既有人证，此事便与敏嫔无关！”
“主子爷，那世褆怎么办！他可是皇子啊，总不能就这么白白遭人毒手！”眼见皇帝偏心姚黄，张双宜勃然变脸，“这，这地方碰死个嬷嬷，叫妾如何住得下去，主子爷……”
“皇后看着办罢，”赵渊起身，行至赵世祺身前，一拍他肩头，又看眼身旁的恪嫔刘氏，松口道，“朕有日子没见你了，陪朕出去走走。”
“皇上起驾——”顾寅高声唱礼，众人跪送，赵世祺与恪嫔侍驾。
撷玉楼瞬间改了气氛。
“荣嫔，今日之事既出在撷玉楼，你责无旁贷，必得好生查问，”杨后揣摩出皇帝心思，将调查权交给张双宜，吩咐道，“三日内查明来报！”
“玉桂伺候主子不利，打四十手板。”杨后又道。
“可是——皇后娘娘，齐氏死在这里，妾断断住不下去了……您快给妾挪个地方罢，不然这夜里可怎么睡得着……”张双宜语带慌张，眼神不自在微闪，拧身又道，“您好歹顾念小皇子的体面。”
姚黄眼里噙着笑意，揶揄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荣嫔娘娘行得正坐得直，还怕睡不着嘛。”张双宜如今都算计到她头上了，若再一味忍让，实非她性格。
“若姐姐无处可去，四宜居给小皇子留着房间，您若想来，随时打发人知会一声。”姚黄补了一句，眸底有一丝轻蔑。
“哥儿今日受了惊吓不宜再挪动，荣嫔你要好生照顾着，你们也是，各人都警醒些，不要纵着底下奴才无事生非。”杨后道。
众人齐齐应是，俱起身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一时各自散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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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占地极大，撷玉楼与姚黄住的四宜居距离不近，中间隔着一条御河。
回去路上，她远远瞧见御驾仪仗游湖，不由想起恪嫔刘氏，看其样貌形态，年龄上该与杨后相近，赵世祺与赵世禛几乎一般高，且他也在习弓箭，照这样推算，差不多也是十来岁的样子。
“发甚呆！”王怀玉一拍她肩膀，轻巧转了个身，勾唇笑道：“刚喊你几声也不理人，怎么，怨我方才没有站出来作证？”
姚黄撇嘴扯出个笑：“又不是好事，你能想到自保，说明瑞姐姐进益了。”
“真的？”王怀玉将信将疑，反复追问，“我还以为你恼了我。”
姚黄感慨地看她一眼，郑重点颔，“千真万确！往后你就这么做，像上回荣嫔生孩子那会子，你就拿得稳……”
说着，姚黄眉头愈发紧蹙，声线也轻了几分，脚下步子随之放缓，旁若无人走出去几丈远，倏忽眼神一亮，她回身盯着王怀玉，双手抓住她小臂，兴奋道：“荣嫔生产时白贵人的话你可还记得！”
“记得什么？”王怀玉茫然盯着姚黄，一耸肩，“你想说什么？”
“赵世祺，赵世祺竟然是二皇子！荣嫔的赵世禛就是三皇子，白海棠那句话果然不是她记性差，是她不小心脱口而出的！”
姚黄激动，谜题这就解开了！
现下是建章七年，赵渊潜邸本就有两位皇子，世禛与世祺，应该是同年不同月出生，白海棠曾是宜妃婢女，王府内宅秘辛一清二楚，张双宜是后来才嫁入晋王府的，自然不晓得原委。
当日白氏口误泄天机，想来是下意识的习惯了。
“我知道啊……”王怀玉懒懒道，眼皮一挑戏谑笑道，“你推测的不差！”
姚黄一怔，眉心紧蹙盯着她，给气笑了：“你居然知道！？”
“宫里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王怀玉饶舌，傲娇一抬下颌，“你今日既没有把我抖出来，算你讲义气，那我就吃亏给你讲讲宫里的秘辛，省得到时候你踩坑里连累了我！”
姚黄点颔，满眼期待，自从李陈鱼有孕与她疏远后，她很久没有聊八卦的话搭子了。
她谨慎地四下张望一番，静等王怀玉开口。
“皇上登基前确实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皇后生的世禛，另一个是恪嫔的世祺，他俩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姚黄几乎是半张着嘴震惊得听完整段故事，脑仁发胀，血脉贲张。
晋王府也太刺激了！
当年，晋王赵渊母妃宁氏并不十分得宠，宁妃家世也不高，间接导致四兄弟中赵渊沦为马仔，备受欺负，是以轮到赵渊择选王妃时，宁氏一心想挑个靠得住且实力背景雄厚的王妃。
结果她相中了醇亲王巴布乐唯一的外孙女，也就是现在的恪嫔刘氏，她还有个身份是惠帝懋嫔刘氏的内侄女。
懋嫔得知宁妃心意后，竟乐见其成，她盘算着若刘氏嫁入晋王府，她儿子代王赵洪就能侧面掌握晋王府动向，赵渊自然能从兄弟进一步变成马仔，顺便绝了赵渊竞争太子之位的野心。
然而天不遂人愿，赵渊不知从哪带回来一个父母双亡的女子杨氏，扬言非其不娶，宁氏几乎气死，懋嫔本想说那就算了，反正她目的就是断绝赵渊太子的念想，他这种作大死的行为正中下怀，偏偏刘氏死活要嫁。
原来刘氏爱慕赵渊已久，哭着求她外祖父，醇亲王一把年纪跪在惠帝跟前请愿，说刘氏愿作侧妃，只为能嫁给赵渊。
事件结果演变成杨氏与刘氏一同入府，谁先诞下皇子谁就是王妃。
再后来，二人同天产子，杨氏成了正妃，刘氏屈居侧妃。
景炎三十九年冬，惠帝驾崩，四子夺嫡，晋王大获全胜登基为帝，其后赵渊下旨，侧妃刘氏封恪嫔，带着赵世祺住进热河行宫，非召不得出。
当年这段往事不堪回首，知道的人皆讳莫如深，恪嫔因何被圈在热河不得而知，只知道惠帝四子中，唯一得善终的只有代王赵洪，自请离宫后，与懋嫔回了她故乡广西北海。
“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姚黄心头闪过一丝不安。
王怀玉不以为意，揪着道旁草丛里的狗尾巴草，回身看人，戏谑道：“惠帝的徐皇后可是我姨母！”
！！
姚黄被呛得低嗽，她唇角定格个窃笑，对上王怀玉视线，“我终于知道你这股莽劲儿是哪儿来的了……”
这算不算歪打正着捞了个斥候，还是极有背景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