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伺月子姚黄心里苦
“回禀娘娘,娴妃醒了。”
姚黄点颔,招过四海来,吩咐道:“快去前头告诉皇上,”想想又叫过人来,补了一句,“你瞧着我拐进前头那月洞门再去。”
她俯视那陌生的姑娘并仆妇,二人垂首敛眸跪在身前,姚黄定定注视着其头顶乌油油的燕尾髻,终是未发一言,扭身绕过二人,乃沿着石子甬路往内院正房去。
姚黄立在门下深吸一口气,方掀帘进内,也不急看李雁栖,而是先命太医晁丛给娴妃再请一轮脉,确认无虞,才走近与人说话。
“娴妃娘娘节哀,您还会再有孩子的。”姚黄坐在床榻旁的绣墩上,面色淡然地望着她。
“皇上知道了吗?”
李雁栖手肘向后撑着想半坐起来,珍珠见状忙搀一把,将枕头塞在其背后,瞟姚黄一眼束手退下去。
“皇嗣有损这种大事,妾自然第一时间回禀皇上。”
李雁栖红着眼睛,一只手捏成拳头在锦被上轻捶,另一只手抚上胸口从上到下慢慢摩挲,她张了张口,喉咙里挤出句干哑的话:“这是在何处?”
姚黄失笑,带着点嘲讽道:“娘娘见红晕在车驾里,是皇上体恤,权宜之计御驾在热河副都统陈大人家,比不得宫里处处便宜,委屈娘娘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几乎如出一辙的剧情,曹思源见红小产,李雁栖气定神闲,非要等最后按耐不住才汇报皇帝,这回轮到她自己,居然也能这般冷静。
她怎么能如此淡定,淡定到超乎寻常的诡异。
李雁栖眼眶里挂着泪,将掉不掉的样子,视线越过姚黄,瞧着远处高几一处玉雕水仙发怔。
“皇上来了。”招儿小声提醒,姚黄撤下半步,侧身站在帘外。
只见赵渊紧步迈进,低叹一声侧身坐上榻沿,语气透着一股子心疼:“你身子不适怎么也不早差人来报!”
“妾有罪,请皇上治罪。”李雁栖微垂着头,话意愧悔又自责,欲掀起锦被起来请安,眼眶里的泪吧嗒就掉了下来。
闻话,赵渊眼眶更起一股酸意,按下李雁栖动作,替其拢好被褥,随手拾起枕头旁的帕子在她脸上揩拭几回,按耐住心中酸楚,在她身上轻拍几下,勉力一笑,安抚道:“太医已经回明,朕……你只管好生养着……”
“妾原自恃壮健,想为您与皇后分忧,前头瞧着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妾特接了端午宴的料理,又想着这回来热河底下年轻妃嫔跟着倒多,敏妹妹恐有照料不周的地方,妾也能随时提点,倒不成想好心办了坏事。”
姚黄闻听提到自己,悄悄搭眼往帘内瞧了瞧。
她与皇帝同向,单能看见李雁栖神色,虽面上哀伤,眼底却透着一抹化不开的阴沉,与方才的冷漠截然相反。
“先头朕记得太医说你思虑过甚,气血有亏,好生休养便可无虞,前些日子朕招孙院使问话,原本还担心你耐不得车马,他说不妨事,只是不宜操劳。”
“才出门那几日妾都还好,想是这几日天气闷热,有些心慌气短。”
赵渊若有所思地回望李雁栖一眼,心下起了考校,不免叱一句,“你也是!难道不省得自个儿状况么!”
因虑到娴妃才没了孩子,赵渊语气和缓几分,“朕不是怪你,只是心疼你不晓得顾惜自己!”
“请皇上切莫怪罪敏妹妹,这一路她照料得甚好。”
??
姚黄震惊,娴妃这话是要把小产这锅甩给自己??
她不由瞪向李雁栖,在后头低嗽两声,刷刷存在感。
转念又一想,李雁栖行事滴水不漏,这种直白的猜忌太不符合她人设。
姚黄用力抿了抿嘴唇,还是决定先静观其变。
闻言,赵渊面色立时沉了下来,冷冷扫李雁栖两眼,因说:“朕素来敬重你,也一贯信你,你自是明白里头关窍。有些话、有些事朕不应承,是有心存你颜面,你当识趣才是!”
“话里这般一来二去的,当真是连那股子聪明劲儿都掉了不成?!”
皇帝的言辞间虽不得见什么重话,语意到底是诛了心。
“妾失言。”
李雁栖强撑着身子翻身下了榻,跪在脚踏前。
赵渊不发一言睇她,好半晌才一拍床榻,叹道:“罢了,你起来。”
他从榻沿起身,一错眼瞧见姚黄正傻站着,把手一挥,示意她跟上。
姚黄侧身对娴妃行过礼,小碎步跟在皇帝后头。
行至门口,赵渊脚下一滞,“你养好身子才是紧要的。”
李雁栖叩跪在脚踏前不敢多言,半晌方听见皇帝拍床榻的声响,还未将谢恩的话说出口,但见皇帝起身,紧着又俯下身子一叩。
朝靴打眼前过去,李雁栖跪着随之转身,她把眼泪咽在嘴里,方谢恩恭送皇帝。
待人散尽后,李雁栖脸上泪已经干了,瞧不出什么异常神色,她倚在床榻边怔忡一晌,低头注视着小腹,双目凝上一层寒霜,唇畔浮起耐人寻味的笑意。
皇帝勤勉,现下虽暂住陈家,可要处理的朝务一刻不肯放松。
赵渊仍旧要去前头见大臣,姚黄紧随其后,沿着抄手游廊行至月洞门下,她一眼瞧见适才那个陌生的姑娘,正躲在旁边一尾高大芭蕉下朝这厢探看。
皇帝目不斜视大跨步走在前,姚黄狐疑地扭头望去,正与那姑娘四目相对,那人面色发窘眼神闪躲,忙背过身去,姚黄欲过去抓她出来,却听见赵渊说话。
“娴妃这头你先支应着,待用过膳你来前头,朕有事同你说。”
姚黄应是,蹲了个礼目送皇帝离开。
一扭脸她紧着去蕉叶下寻人,哪里还找见得人影,姚黄只得折回娴妃屋内。
她对李雁栖没有好感,肯拉下脸照管全赖赵渊嘱咐,不过是公事公办,既然太医强调娴妃要多休养,就让她养着去罢。
姚黄没进屋,乃坐在外头廊栏下,她随手揪起一朵花枝子捻在指尖把玩,眼光顺着游廊一溜望过去,瞧得她眼都酸了,仍没见那姑娘的身影。
待用过午膳小憩片刻,姚黄又上前头正房去。
推开门只觉一阵清凉,瞧见皇后与宜妃都在,挨个见了礼,一同候着皇帝。
陈家有冰窖,陈富泉早命人将冰块尽数起出来,用矮缸盛了搬进皇上与一众主子处,又往正房送了一件缠枝莲花纹冰鉴,里头现放着消暑降温的各色瓜果与香饮子。
“一会子我使人给你再送些仁丹丸,天热,你备在身上些,”杨后知道姚黄忙前忙后劳碌了半日,见她面色不霁,又吩咐长安道,“取一盏冰镇酸梅汤给敏嫔。”
姚黄谢恩说是,不知是否太过操劳,她目下有些犯困,眼神直发愣,前心后背莫名一个劲儿地冒冷汗,她接过酸梅汤,碗边冒着冷气,一口下去畅快极了,登时清醒几分。
一时皇帝进来,闻见酸梅汤的清甜,就着看了一眼,却端起热茶抿了一口。
“朕与众臣工议定,明日开拔,娴妃身子不适,暂且在陈家多住几日,敏嫔你陪着,朕把晁丛留下以备万一,其他还有甚要补充的?”
姚黄起身应下,她心里可是八百个不情愿,奈何赵渊主意已定,只得勉强一把,她偏首看了看宜妃,眼中满是问询。
余允蝉眼皮一点,转脸对皇帝道:“娴妃这是小月子,等闲二十来天,皇上也没说住多久,敏嫔老实,您不说她就指定往满了住呢!”
姚黄感激得快哭了,她不好问出口的话,宜妃替她说了。一想到要和李雁栖朝夕相处,她总会联想起曹思源在承乾宫罚跪的前车之鉴,直接从心底里抗拒。
赵渊抬眼睇姚黄,沉吟片刻,笑道:“不拘三五日的,朕给你留下架大车,瞧着娴妃能下床了就走。”
“妾遵旨。”
姚黄心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