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敏贵人嘴替擅听音
宫中近来风波迭起,前有阖宫整顿,后有曹思源落胎,杨后不得已将例会提上日程,仍旧免去每日晨昏定省,另改为每隔三日至景仁宫开例会。
这日是照常例会请安之日,放眼看去储秀宫折了大半,只有孙长宁到会,曹思源因在小月中不便出席,张双宜即将临盆,未免生波折,她早禀明皇后,准她安心待产。
众人耐心候着等杨后梳洗,长安奉过一轮茶。
白海棠枕着椅背,拾起茶盏眼风扫到下头的李陈鱼,因其如今升了贵人,座次靠前了不少,她一壁撇着茶叶浮沫,一壁闲闲笑道:“和贵人还真是真人不露相,一夜之间就晋了贵人,姐姐我啊,都没空预备贺仪给你。”
姚黄近来最听不得谁因此事嘲讽李陈鱼,特别是白海棠,总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她微一蹙眉,斜觑对面坐着的李陈鱼,却见她面色如常。
“晋位是皇上的恩典,白贵人这般说,想是要替皇上做主一般了。”
李陈鱼仍旧一贯的口无遮拦,往日她是常在,言语交锋时总落下乘,这回她是有封号的贵人,尊贵在白海棠之上,说话也更直接大胆,谁怕谁啊。
“人前装人,人后扮鬼,我最瞧不上你这样的,”白海棠剜她一眼,嗤笑道,“这事儿本与你无关,偏你跑去主子爷跟前显眼,当真觉着我们都是死的不成……”
王怀玉坐在最角落,她原本垂着头,今见白海棠如此懂她心意,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遥遥拿眼望过去,感慨道:“白姐姐竟是如此一明白人,到底还是姐姐有识见,妹妹受教了。”
“瞧你那点子出息……”柴轻月离得远,偶然一句入耳,嫌弃地冷哼一声。
夏虫不可语冰,她入宫即封妃,自然无法体会底下人的熬煎。
王怀玉只当没听见,眼风在姚黄与李陈鱼身上徘徊,幽幽道:“娘娘教训的是,敏贵人正得皇上宠爱,连带和贵人也爱屋及乌,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姚黄眉心一跳,她这才发觉王怀玉胸中愤懑,怪道近几日也不见人来长春宫请安,还以为是避嫌,不想竟是她也疑心是自己撺掇李陈鱼,她深深吁出一口气,李陈鱼自作主张可真害人。
一时杨后到,众人起身迎驾,见礼后纷纷落座。
杨后环视四周,按照次序点卯,头一件自然是关照有孕的贵妃与娴妃,照例询问日常起居,柴轻月身体健壮,能吃能睡,倒是娴妃李雁栖,算是高龄产妇多年来头一遭遇喜,惶惶不安,她恳求杨后准其母亲提前入宫照顾陪产。
“娴妃遇喜糊涂了罢,这与宫规不合!”贵妃率先跳出来否定,一顶大帽子先扣给李雁栖。
杨后不动声色地与宜妃对望一目,余允蝉就势接上话:“皇后娘娘宽和,娴妃也忒不懂事。”
“娴妃娘娘在承乾宫一手遮天,如今在景仁宫也要依样画葫芦不成。”
王怀玉在角落里突然开腔,她位份低,此时本不该开口,偏她憋着一腔子愤慨,一时嘴快竟脱口而出。
果然,娴妃抓住这一空档,眼皮子一抬,一语双关道:“宜妃姐姐还不管吗?”
上头高位神仙打架,姚黄敛眸忐忑坐在底下,闻言,抬眼左右觑看,李雁栖话里有话,一则是意指上回王怀玉卖金锁,宜妃作为咸福宫主位疏于管教,二则可就是暗里挑衅宜妃不作为。
“呦,我瞧娴妃就是遇喜糊涂了,娘娘您说是罢!”余允蝉毫不示弱,她一壁肯定贵妃,一壁搬出皇后,面上添了笑淡淡望着李雁栖,阴阳其小心眼,“你跟个她计较甚么……”
杨后手肘搭在迎枕上,眼风冲下首扫过一圈,目光落在姚黄身上,温和道:“敏贵人,你怎么看。”
姚黄起身,恭敬地蹲了个礼,她有些不拿不准皇后是何意,到底是问娴妃请母家入宫,还是怪王怀玉多嘴,思忖片刻,她给了个最稳妥的答案。
“皇后娘娘调度六宫,妾等以娘娘马首是瞻。”
一语毕,姚黄抬眼,见杨后眸中是候着她说下半句的意思,乃一咽口涎,眼睛一转,因说。
“据妾所知,前两年曹贵人生产,其母家不曾入宫陪产;二月里江贵人生产,也是皇上恩典,准其足月才得母亲进宫探视,娴妃娘娘旧侍宫闱,远比底下的贵人有体面,自然更能体贴主子心意,断断不会让娘娘为难。”
姚黄能这样回答,实则是忖过杨后的话头。
娴妃李雁栖所求之事,表面上看似不合规矩,实际也是试探皇后底线,若皇后体谅她初孕准许,来日李雁栖或可更进一步,可在旁人看来,却是皇后权威遭人挑衅。
成年人的相处之道,沉默就是拒绝。
杨后不正面回应,就是婉拒。
姚黄领悟到了这一点。
从前杨后既许她多看多学,自然是要派上用场的,就好比今时今日,有些话杨后不能说,宜妃不方便说,那么,只有知晓皇后心意的人才能说,比如姚黄。
姚黄的回话堪称教科书级别。
先摆事实,两年前曹思源生产也不曾请母亲入宫,这是论据一;今年江绾生产,虽说她母亲入宫了,但也是足月才来的,还是皇帝额外给的恩典,这是论据二,主要用于堵住李雁栖的嘴,别说皇后故意针对你。
说结论前,先捧一把李雁栖,意思是娴妃你位高权重的,怎么能跟一群小贵人斤斤计较,她们不懂事,你一个妃子,必然是又体贴又懂事的。
这实际就把李雁栖自辩的退路堵死了。
不让娴妃有特权,不管是贵妃或是宜妃,自然乐见其成的。
既见姚黄如此聪慧,二人紧忙跟上补刀,非要做实李雁栖处事分明,断不会违拗皇后。
例会结束,众人散尽。
孙长宁却一反常态,居然在廊下喊住姚黄,让婢女木兰递过一把伞,言语中尽是多谢姚黄当日落雨赠伞之举。
她今天这例会开的很高兴,尤其是姚黄后头那句回话,字里行间无不透出对皇后娘娘的忠诚,句句替娘娘着想,孙长宁以为姚黄听进去了她的话,就顺势想在宜妃面前表示一下。
江绾与余允蝉走在前头,闻话脚步顿了一晌,姚黄看在眼里,虽有些心虚却也不肯多言,唯恐画蛇添足,平白让宜妃多心。
姚黄平静地接过伞,客气道:“不是甚么大事,孙答应何须挂怀。”
孙长宁眼光越过姚黄,径直看向前头宜妃背影,展颜道:“宜妃娘娘走远了,妹妹不用掩耳盗铃。”
雨伞交接,孙长宁凑过来矮声一句:“曹贵人处置了明仙的奶母嬷嬷。”言罢,她敛容立在一旁,神情又回归以往生人勿近的淡然。
姚黄心下狐疑,面上却不表,才走下台矶,就见荣贵人身边的玉桂匆匆进来,在正殿门口冲细二通禀。
“回禀皇后娘娘,荣贵人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