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慈母心放胆遣刁奴
且说李雁栖打乾清宫离开,待一脚踏进承乾宫,先想到明仙,登时慌得摔开宫婢的手,亟亟走进殿内。奶母乔氏已伺候明仙歇下,李雁栖屏退众人,自揽了明仙歇在一处,想着不多时这孩子便要被送走,她擒了其小手抵在唇间亲了又亲,陪出了一夜的眼泪。
圣旨下来时,李雁栖不由心底一酸,天家情分来不由她,去也不由她,挨着床沿将明仙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怀中小人学着她的样,娇气地抱住李雁栖手臂,亲了亲她额头、脸颊,亲完咯咯直笑。
有那么一瞬间,李雁栖恨不得即刻冲进乾清宫,权势、名位她皆不要了,只要一个小小的人儿,便是曹氏之痛,只拿她娴妃的位份去还债吧。
一时珍珠来禀,说曹贵人身边的红螺来接公主,李雁栖红着眼,只管看他们收拾。
独有两口小箱子抬出来,她一见,攥了枕头起身道:“都是小了的用不上,留下罢。”
红螺目光迟疑一瞬,李雁栖又将手里锦枕巾子塞过去,补上一句:“这是公主用惯的,还不收拾了,夜里不见要闹的。”
待人尽离,李雁栖心里凉了半截,她摩挲着床沿,拾起明仙夜里惯常使的软枕,埋了脸,嗅着那股子奶香气,呜咽出声。
珍珠顿跪在脚踏上,轻声劝道:“娘娘,您好歹还要顾惜着自个儿……”
闻言,李雁栖抚上心口,半晌声息渐渐平缓,瞧了一圈门里样样件件俱是孩子的物什,又不禁红了眼眶,挣扎着追出门外去。
红螺脚程快,才一转身的功夫,一群人早没了踪影。
李雁栖打廊下失落地往回走,透过窗纸瞧见王怀玉不耐烦的样子,臊眉耷眼的,又将不忿全写在脸上,她想到圣旨中晋李陈鱼为和贵人,当即明白了几分。
她心中不静,走上去刺人一句:“你是该好好哭一场,想想哪里技不如人。”
王怀玉一见李雁栖,慌忙将手藏在身后,她听出娴妃讥讽之意,面上讪讪的,撅着嘴敛眸蹲了个礼。
李雁栖右手不自然地覆上小腹。
“曹氏让你去当信差,你竟不肯成人之美。”
王怀玉扭过脸去,紧咬嘴唇,她想到这一遭就心烦,明明这事是曹思源托了她在先,竟然让李陈鱼抢先去御前报信,虽说圣旨中没有明确她为什么晋级,总不能是皇帝心血来潮,八成因为她检举有功。
若非当日姚黄拦着,她一早便去了。
都怪姚黄!
王怀玉悔得抓心挠肝,她就不该轻信姚黄,更不该瞻前顾后。
“一夜之间多了个和贵人,嗳,你不是通晓诗书嘛,那你可知这‘和’所谓何意?”李雁栖故意刺激王怀玉,失去明仙的疼,让她变得麻木与狰狞。
“柔远能迩曰和,温厚无苛曰和,怀柔胥洽曰和,然此‘和’与彼‘和’却是不同,你好好想想罢。”
王怀玉望着娴妃转身离去的背影,气得攥紧双拳,猛然间吃痛,摊开手掌才发现,竟是那枚红宝戒指将掌心生生硌出个血痕,她一壁轻抚掌中伤痕,一壁暗暗发狠,定要扳回一局,往后再也不要轻信姚黄。
分明与贵妃沾亲的人是她,如今贵妃却偏信姚黄,这回李陈鱼成了和贵人,难免不是姚黄从中作梗,毕竟她二人亲厚。
王怀玉越想越激愤,遂丢下抄了一半的宫规,一溜小跑出了承乾宫。
外头正落雨,王怀玉踩着雨水狼狈而归,路过储秀宫门口时,她丝毫没有觉察宫门最边上一排鎏金铜钉下,正立着撑伞的曹思源。
曹思源好容易盼来圣旨,喜得无可无不可,当即命绿蜡连夜将南稍间拾掇出来,备给明仙起居之用,她更趁热打铁,才收拾妥当就打发红螺去承乾宫接人。
一时等不及,索性站在门下张望,恐娴妃不放人,总要亲眼见着才安心。
她心里还有几件事,正预备接回明仙后再一一办妥,头一件便是先往咸福宫递帖子,和宜妃通个气,好及时了解一下乾清宫的态度。
斜风细雨,瞧着细如针尖,曹思源伫立久了,裙摆下乃洇湿一大截,她浑不觉,提眸不断张望,远远见两抬箱笼缓慢移动,最前头撑一把油纸伞,伞下红螺怀中抱着一大红锦缎斗篷,定睛一瞧,正是她日思夜想的明仙。
曹思源欢喜得脚不沾地,待红螺走近,她一把接过明仙拢在怀中,又紧着命人将伞好生掌着,转身就往回走,全然不顾她大半个身子都落在雨中。
明仙不常见曹思源,骤然换了住处,加之乍一离开李雁栖,她忽然害怕起来,抽抽搭搭哭喊着“我要回去,我要回娴母妃身边……我不要在这儿!”
曹思源心内既愤又怒,却无半分法子,顺着明仙的手,一壁笨拙地替其拭去泪水,一壁哼着歌拍着她,见人逐渐平静下来,才欲开口,明仙又像是被针扎了,又哭闹着要找娴妃。
曹思源咬了牙,面上湿了一片,抬手揩拭罢,乃招奶母嬷嬷乔氏进来。
乔氏见明仙哭闹,紧着找箱子,一时自箱笼中翻出那块锦枕巾子,忙递给明仙抱着,果然,小人瞬间止了哭声,想是哭得太用力,尚回不过神来,还打着嗝,乔氏一下下摩挲其后背,半晌方算彻底稳定住情绪。
“公主骤然换了地方,一时不惯也是有的,贵人切莫太过担忧。”
闻话,曹思源不置可否,将奶母乔氏晾在一旁。
她先命红螺将明仙带下去,又将内务府新拨来伺候公主的一应奴才挨个点卯问话,再将从娴妃那里抬来的箱笼揭了箱盖查验翻检一通,这才正脸看乔氏。
“昔日明仙仰赖嬷嬷尽心照料,我这个做亲娘的,定要好生谢你一回。”曹思源似笑非笑道。
乔氏搓着手,面上添上笑,讨好道:“贵人折煞老奴了。”
“乔嬷嬷远比他们有体面,在娴妃跟前又说得上话,”曹思源脸上闪过一丝阴翳,“只我这地方到底不比承乾宫,没得委屈了嬷嬷,我已禀明皇后娘娘,今儿就放嬷嬷出宫享福。”
乔氏一听此话,惊惶不已,登时跪下求饶:“奴才身无所长,甘愿供公主使唤,还请贵人不要放奴才出去……”
曹思源冷笑道:“嬷嬷是聪明人,何必要我把话说尽,那珊瑚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原比我清楚,如今明仙已回到我身边,我亦不想追究,嬷嬷何不见好就收呢!”
一席话竟叫乔氏无力还口,她本就是李雁栖特意请来照顾公主的,身家性命都捏在人手里。
娴妃最在意其权威被人挑衅,忌讳宫里人因公主一事乱嚼舌头,自家宴后,外头风言风语盛传,既伤了娴妃脸面,也下了公主体面。
那日不过是她配合娴妃做局引曹思源上钩,坐实其觊觎明仙,为后续娴妃开发曹氏找个顺理成章的借口。
“嬷嬷伺候公主一场,这些银子赏你尽心尽力服侍一回。”
曹思源命人呈上来一盘银锭子,排开整整五十两,她要让阖宫瞧见,她曹思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