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珊瑚镯发恨胆边生
柳丝长,花针细,近来春雨绵绵,细细密密如斜织着一幅锦绣。
承乾宫内,娴妃李雁栖独自歪在榻上,近来乱哄哄一堆破事,险些叫她下不来台,还好一切有皇后托底,既交了差也可偷得一两日空闲。
她听着外头淅淅沥沥,忽心念一动,乃命人去请曹思源来。
一时又叫奶母嬷嬷乔氏领了明仙来,细问了近日饮食,揽其在怀中,伸手探其颈后,见触之温热,方命人备了软和的奶羹,让乔氏缓缓喂着。
曹思源一听娴妃叫她,眉心突突直跳,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片刻不敢耽搁,撑伞而至。
入得殿内,她隐约瞧得里间屋内人影闪过,细闻下竟有一丝奶香清甜,不由想起怀中小人,强忍眼角酸涩。
待曹思源进来明间里,带进一阵寒意,潮津津的,李雁栖让人在熏笼边上置了一个圆绣墩。
“今日落雨,原不必要你跑这一趟,不过这人啊,实在经不住言语,少不得叫你来一趟。”
里间明仙的动静一时遮不住,间或有些娇儿软语的童音打珠帘漏出来。
李雁栖转脸盯着曹思源,因说:“听说,你人前人后的时有怨愤?”
闻言,曹思源额角突跳,双手藏在袖管里狠捏在一起,小心陪笑道:“娘娘这话儿从何说起,妾不明白,还请娴妃娘娘示下。”
“四公主一事,你便不曾有过怨怼?”李雁栖扬眉,干脆直言。
闻得公主,曹思源呼吸一滞,这是她心中一根刺。
乍然被娴妃掀在明面上,她愈发难过,垂首道:“四公主尚循祖制,又有圣旨,妾位份低微本就不能亲自照料,这是在辙的理儿,娘娘心里明镜儿似的,妾不敢妄言。”
“我怎么就明镜儿似的,今儿就许你妄言一个我听听。”
曹思源唬了一跳,忖了忖话头,恨不得生了宜妃或敏贵人那张巧嘴。
“事已至此,妾再忿恨又有何用,祖制如此,打妾入宫就知道,便是怨,也是怨自个儿不争气。今日您这话说的,若是叫有心人知道,以为妾怨上了皇上,怨上了祖宗家法,这可就是大罪过了。”
“再者,如今阖宫一举一动都在您眼皮底下,妾哪敢啊……”
李雁栖扫了一眼珍珠,只管低头吃茶。
珍珠将那日曹思源深夜闯宫一节说了个分明,便是连她那晚不甘不忿的神情也白描似的学了出来,一时又从袖笼里掏出个手帕,打开赫然是她塞给奶母嬷嬷乔氏的珊瑚嵌珠镯。
待其说完,李雁栖方玩味似地盯着曹思源,一言不发。
其实珍珠说第一个字起,曹思源心内擂鼓一般通通狂跳,直到看见镯子,证据确凿,彻底灰了心,绝望阖上眼,浑身瘫软,往娴妃跟前一跪。
“曹贵人,这可不算是我冤了你。”
“妾有罪,一切但听娘娘发落。”
李雁栖不再理她,唤人牵了明仙来,刻意打曹思源面前站住,亲挽了手,当着她面一同出去。
奶母乔氏见状,苦着脸,悄悄给曹思源使了个眼色,紧跟着娴妃出去。
曹思源瘫倒地上,伏在绣墩上低低抽泣。
不多时,娴妃身边的琥珀进来传话。
“娴妃娘娘说了,曹贵人犯上,罚于此间跪着思过,无谕不可起身。”
大殿内空无一人,袅袅苏合香盘绕,辛香冲得曹思源浑身难受,她素来闻不惯这等刺激的药香,惹得兀自一阵干呕。
不知过了多久,待殿内黑压压的,外间点起一排宫灯,又见琥珀进来。
“娴妃娘娘说了,曹贵人今日且回,明日仍是过晌了来此领罚。”
曹思源颤抖着站起身来,哪知竟眼前发黑,脚下不稳,慌乱中双手着急错攀抓上高几一脚,几上一个美人觚摇摇晃晃,“啪嚓”碎成几瓣。
廊下伺候的奴才听见动静过来,曹思源正手足无措,挣扎中不慎划伤手臂,她捂着创口,仓皇巡看四下,脚下踉跄,仍缩着肩膀绕道回了储秀宫。
红螺与绿蜡眼瞧自家主子狼狈不已,唬得慌了手脚,一时要去报请太医,被曹思源咬牙按住。
“还嫌不够乱是不是!”如今储秀宫风雨飘摇,张双宜自身难保,她可不想此时去触霉头,心烦嚷道,“都管住嘴!今日之事,不许混说!不然全打发了!”
红螺打发绿蜡去提热水,将其支走,自取了药箱与曹思源包扎,她也不多话,心疼地看着曹氏:“容奴婢为主子篦头罢。”
曹思雨半晌没回话,定定出了回神,一把扯掉纱布,银牙紧咬,眼中噙泪,眼底充血,恨恨道:“我定要她加倍偿还!”
这一晚,春雨窸窸窣窣下了整夜,滋润了春芽,破土萌发。
因恰逢阴雨连绵,姚黄与李陈鱼嫌屋里潮闷,总并排坐在后院廊下赏雨,二人正说着宫中时新的八卦,一壁感慨成日无聊,偏这雨一下就是三五日,整个人身上都寒津津的。
自贵妃有孕后,难得见她心情这么好,荣贵人父亲张景佑被黜,阖宫例会上,柴轻月怼的张双宜哑口无言,她心中一口恶气尽出。
这日李陈鱼打发红玉去给林燕初送绣花样子,红玉带回来个八卦,说是听见白贵人宫女嘀咕,储秀宫曹贵人这几日都在娴妃宫里罚跪。
这让姚黄她二人纳闷半晌,阖宫尽知曹思源与李雁栖为明仙公主之事有龃龉,如今这样罚曹思源,难免瓜田李下。
“白贵人向来与储秀宫走得近,八成是真的,”李陈鱼咂咂嘴分析,“近来娴妃宫里可真热闹哈,有一个王答应不说,还有个曹贵人……”
提起王怀玉,姚黄倒是有日子没见她了。
那日景仁宫例会遥遥一见,只觉她人都瘦了一圈,想来没少受娴妃磋磨。
说起来王怀玉也是一肚子委屈,莫名其妙得了个金锁,又莫名其妙丢了,还被娴妃拿了个现行,从常在贬为答应,日子定也不好过。
“咱们瞧瞧王答应去罢,”李陈鱼挺仗义,撺掇姚黄也去咸福宫,“看她缺甚么,好帮她添补添补,谁让我们是一同入宫的呢,这情分总还在。”
姚黄却不这么想,因说:“她心气儿高,这一遭落了难,我们不去看倒罢,若是去了,难保她多心。”
李陈鱼抿唇一琢磨,深觉有理,她忖了半晌,问姚黄。
“不然,咱们找宜妃娘娘打听打听?”
姚黄没回应,她在疑心曹思源如何惹怒了李雁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