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叱贪墨储秀一宫寒
江绾自御花园逛足回来,神清气爽,乍然听说皇帝来过了,心中当下悔得无可无不可。
尤其瞧见白海棠命人捧了账册故意从廊下经过,那股嘚瑟劲儿落在眼里,更是胸口憋闷不已。
却说另一件大事,与荣贵人张双宜有关。
乾清宫东暖阁内,赵渊面色不豫,撂下一大摞折子,乃另辟出一块置于案前,一指顾寅道:“你去遣人传唤张氏!”
彼时,储秀宫内,张双宜正磋磨孙长宁,让其绣一块万福万寿的包被,有备来日小皇子之用。
派来传话的人是御前的庆喜,他不似顾寅那般圆滑,面上喜怒不辩的,一问所为何事,不管如何吓唬,死活不肯透露一二。
张双宜硬塞给他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方换来一句“皇上让我师傅遣人传唤贵人……”
一得了这话,张双宜心慌得厉害,丝毫不敢耽误,更衣梳洗了就往乾清宫赶。
得允入殿,她余光环视四周方行了礼。
因着月份大了,多有不便,福身时只觉后腰一酸。
“起罢,坐着回话。”
赵渊予她周身打量一遭,面沉似水,淡淡道:“连日来上奏你父亲贪墨的折子,朕皆留中不发。”
“这些——”他屈指在折子旁轻叩案面,又一指旁处未及处理的一摞,“那处想必也有。”
赵渊一指顾寅:“你去捡一二本给张氏瞧瞧。”
初闻“贪墨”二字,张双宜如坐针毡,加之凛冽一句“张氏”,更让她心头一紧。
张双宜双手颤抖,接过顾寅递来的折子,却只是捧着不敢掀开,她不过识得几个大字,偏这上头鬼画符一般,急得她面上霎时失了血色,红着眼眶,膝行几步,一把攀上赵渊朝靴。
“主子爷,主子爷饶命……求主子爷饶过妾父亲……”
贪墨之事可大可小,眼下却容不得她细想。
赵渊目色沉郁,随手抄起一摞折子往其身前一掷,哗啦数声脆响,折子散落一地。
其中摊开一页赫然写着:奴才安徽按察使余则成提参两浙盐运司都转运盐使张景佑坐扣兵粮,勒索馈送……
“对你们张家,朕是仁慈得很呐!”
知皇帝动了大气,张双宜一时不稳跌坐地上,竟也顾不得其他,声泪俱下陈情:“主子爷明鉴!我们全家一直对您忠心耿耿,您万不能偏信谗言,此事,此事定是有人陷害!”
“当初您将这盐运司指给了张家,我们全家感恩戴德,一定是有人眼红,攀诬妾父亲,主子爷您可不能被蒙蔽了呀……”
张双宜哭诉时,尾音带颤,她心里完全没底。
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父亲肯定是贪了,估计数额不小。
自古盐运司都是肥缺岗位,不仅掌督察盐务,与盐商行息,适时平准盐价,还兼管水陆挽运等事,在朝中是个非常适合留给自己人搜刮民脂民膏的机构。
张双宜明白,张家能拿到这个重要岗位,完全是赵渊顾念当年张家鼎力资助的恩情。
顺风顺水多年,一遭出事,想必是折在了办事手脚不利落,被人拿住了痛脚抓住了把柄,群情激昂,纷纷检举揭发,才会一杆子捅到皇帝面前。
张双宜潜邸身份,张家与皇帝关系密切,如此就是下了皇帝的面子。
让赵渊丢脸,这才是大事!!
张双宜越想越害怕,心虚得不敢看皇帝,哭得泪眼迷离,仍不忘死扛。
“主子爷留中不发,就是相信妾父亲,妾也相信,您定能还他一个公正……”
闻言,赵渊冷笑。
见她昂首妄提“公正”二字,他冷冷盯住她面上,一字一字慢道:“挟恩令朕便是公,以权补空便是正,是也不是?”
赵渊一时气性上头,扬声就是诛心一句。
“朕问你,张龄源、张景祐当年贴了赵家多少银子,朕来替赵家孝敬你!”
乍闻此言,张双宜只觉晴天霹雳一般。
她瘫坐地上,鼻泗横流,茫然慌乱地摇头,喉咙如被人紧紧扼住,一阵干呕却说不出半句分辩之言。
赵渊见她大腹便便,哭得难以自已,乃深吸一口气,阖目揉了揉印堂,半晌再睁眼时,火气似一下子退了干净,声色中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有些话,朕不想言明,现下却是不得不说。”
“对朕尽忠,若是不真的铭记在心而后施行,即便时时刻刻把尽忠二字挂在口边,做出些事,也是对朕的不忠。”
“这些话,朕不会当面提点张景佑,你可明白?”
张双宜哽咽难当,听闻此番说话,她喉头一紧,胃中翻江倒海,她不得已绷唇强压住不适,重重点头。
“你明白就好!”
赵渊略一颔首,居高临下望着她。
“朕先着告诉你,明日上朝会明发黜张景佑的旨意,即刻夺职交地方官看管。”
“个中因由,你当真明白才好。”
也不待其再言,赵渊疲倦一挥手,唤进顾寅。
“行了,回去歇着罢,你们伺候荣贵人回宫。”
皇帝的话敲打着她,她起身时双腿有如千斤重。
看那参奏的折子一叠又一叠,张双宜知道,皇帝此举是在尽力稳住朝臣的心,避免局面变得更坏,也在力保张家。
是夜,月光皎洁。
想明白一切后,张双宜手书一封,以五百两相托,着人快马送至其祖父张龄源手中。
次日天朗气清,阖宫俱收到景仁宫传召懿旨。
时隔月余,杨后再一次召开全体后宫会议。
应到十二人,乃实到十二人,无一人缺席。
姚黄与李陈鱼到得早,彼时杨后尚在梳洗,乃命人端了新制的三四碟点心与她俩,二人才吃了几口,娴妃李雁栖到了。
双方见礼后,气氛冷到冰点,姚黄只作未闻,与李陈鱼照例吃点心,娴妃见状,也只倚在高背椅上眯觉。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待众姝皆至,杨后先重点慰问了产育的江绾,贺其诞育女之喜,乃命人赏赐一只花丝镶红玛瑙长命锁吊坠,另准江绾每月十五那日可去西三所探望公主。
其后,杨后照例关怀孕晚期的荣贵人。
张双宜父亲贪墨被黜,她也再不如往日那般张狂,今日勉强坐在殿中,眼圈泛青。
本来再过几日,她母亲就可入宫陪产,现下张景佑犯事,自然不能成事,想到这一点不如江绾,张双宜更是五内郁结。
柴轻月借机出言奚落,若是以前,张双宜肯定拔脚就走,今时不同往日,她只得咬牙忍受。
阖宫例会的最后,杨后方提起了近来阖宫整顿一说。
姚黄正色细听,竟与当日她在宜妃跟前分析的丝毫不差。
杨后没有过多提及事件本身,而是宽慰众人,核心关键词就是“家和万事兴”。
会议结尾,杨后罕见地留下了娴妃李雁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