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痴儿怨思源银牙恨
姚黄一番说话，将李雁栖打个措手不及。
她一贯套路，起手虚晃一枪，中间揪住细节猛打，最后定性上价值。上回审麒麟金锁就是这样，虽然王怀玉当中也有反驳，论点明确，逻辑清晰，但她是个纸老虎，架不住吓唬。
这一回，李雁栖如法炮制。
十六七的小姑娘家，初来乍到的，能有多大胆识，且她提前做了调研，尽数掌握了姚黄身家背景，甚至连其名义上与王怀玉沾亲都知道。
李雁栖相当自信，来长春宫前，她明知那箱笼抢眼又费事，特意抬了来，为得就是人赃并获。
没想到，让李雁栖震惊的是，姚黄竟然精准绕过了每一个坑。
每一个！
尤其听到“暗通宫外篡权祸国”，寻常人早吓跪了。
她居然泰然自若！
眼神没有一丝慌乱，呼吸起伏如常，怎么会！
除非她是真傻，不然这心机和阅历，哪儿像十六七。
李雁栖心念一动，姚黄竟比想象中聪明，准确说，是更难对付。
“敏贵人这是作甚！快起来。”
忖罢，娴妃语气明显和软下来，虚扶一把，示意来人搀起姚黄。
姚黄左右架开来人，直身跪着道：“您给定下那诛灭九族的罪名，人证物证俱全，怎舍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闻言，娴妃脸色微微一变，她怪姚黄不上道，一时又暗自庆幸，姚黄到底还是年轻没城府，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
既要维护权威，又要顾及面子。
李雁栖露出一副把姚黄小把戏看透的神情，不动声色给彼此搭了个梯子，因说：“举不举的，此事自有皇上定夺。”
“敢问娴妃娘娘，何时押妾去御前。”
“你……”
这一次，姚黄打算硬刚。
并非意气用事，实在是思虑再四。
宫中欺软怕硬者甚，她那点可怜的背景家世早被娴妃扒完了，紫禁城这个传播速度，估计这会连长街永巷上的狗都知道了，若她再逆来顺受，日后真是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还不如搏一把。
富贵险中求。
“敏贵人放肆了，”柴轻月一壁转动着手腕，一壁笑道，“也不瞧瞧自己身份，皇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别说本宫没有好好教你。”
“你们聊罢，本宫乏了。”
贵妃难得出来打圆场，姚黄领其意，低头抿唇一笑，面朝其行礼。
李雁栖见状，当下也不多留，临行前，眼风溜一眼姚黄，方扭身迈出大殿去。
待李雁栖一行人行得远了，柴轻月踱着步子从内殿出来，瞪姚黄一眼，连连嗔她今日吃呛药了，居然敢跟娴妃那样说话。
不待姚黄回答，柴轻月撂下句“别和我作祸”就不再理会她俩。
姚黄这才回顾到李陈鱼。
见其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便知她又替自己担忧，不由心中腾起一股暖意，牵起她的手，二人挽着一并回了后院。
李陈鱼今次一反常态，竟然没有再问东问西。
姚黄感觉到她握着的手忽然加重力道，转头与其四目相对。
李陈鱼眼波如一陂春水，清澈坚定，冲她一点头，姚黄会意，一时眼中亦泛起泪光，重重回握她手，二人相视一笑。
夜里，姚黄早早梳洗毕，移灯下帘，一夜安枕无话。
可有人这一夜却焦心忙乱。
承乾宫偏殿暖阁，灯火通明，三四个奶母嬷嬷围着婴儿床，各个神情紧张，愁容满面，明仙已经哭了大半个时辰，总也哄不好。
其中一个领头的奶母姓乔，平日最得李雁栖信任，她抱着明仙去另一间屋里寻娴妃，却被珍珠拦在门口，说娴妃身子不爽吃了药歇下了。
眼见明仙哭得厉害，乔嬷嬷没法子，一跺脚，乃偷偷打发人去储秀宫，请曹思源拿主意。
曹思源当下揪心不已，尤其听到娴妃不作为，她恨得险些咬破嘴唇，一时混都顾不得，反手抓起件斗篷，漏夜赶往承乾宫。
想是母女连心，曹思源才将明仙抱在怀中，小人居然止了哭喊。
那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曹思源臂弯，起先，她生疏又笨拙，带着一丝疏离和不适，局促得额头沁满一层薄薄的汗珠。
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抚上明仙脸颊，手指触碰柔软的一刹那，她指尖一缩，挣扎片刻，方爱怜地将脸缓缓贴过去，轻轻吻上明仙额头。
瞬间，曹思源泪如雨下。
谁知未过多久，明仙又再次哭闹起来，直说肚子疼。曹思源忙打听她今日饮食起居，方知午后娴妃出门，竟无人照管明仙。
“想是午睡着了凉，平日是琉璃专管照顾公主，今儿不知为何，娴妃娘娘带了珍珠、琥珀等一干支应的奴才，也带了琉璃出去。”
曹思源咬着后槽牙，强忍眼泪，乃搓热掌心给明仙打圈按揉肚子。
待明仙好转睡熟，已近五更，乔嬷嬷好心来提醒娴妃将起了。
曹思源转着酸疼的手腕，临走褪下一只珊瑚嵌珠镯，强塞在人手里，含泪别过头。
远处宫墙尽头，天与地衔接处，逐渐泛起些许白色，细密云层中浮现缕缕霓虹，如同一道利刃，将劈开夜的浓黑。
天光熹微，曹思源举目远眺，长吁一口气，敛眸躲开巡视侍卫，绕过乾清宫后头，缩肩贴墙而行。
乾清宫西暖阁，李陈鱼伺候皇帝穿戴朝服。
赵渊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见李陈鱼眨巴着眼睛却毫无反应，他心内烦躁，索性摆摆手，让她先回去。
待下朝后，赵渊款步进殿，撩袍坐下缓了片刻，方命传早膳。
庆喜见膳单内有一道胭脂鹅脯，他记起皇帝爱吃，上回专门召了敏贵人来同品，乃讨好地取出呈上，不想赵渊黑着脸瞪他，一言不发。
顾寅一脚才跨进门口，打眼瞧见庆喜的动作，暗道嗳呦，紧着觑赵渊一眼，赶忙抢步上前拦下，因说：“糊涂东西，见着万岁爷喜欢，也不瞧瞧今儿这鸭子肉，油腻腻的也往上端……”边说，另一边不动声色换上一道咸肉野鸡爪。
赵渊打鼻腔里哼出一声，啐一口：“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