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麒麟锁引困麒麟局
乾清宫,赵渊正细瞧手中一份抄本,乃目下京城各大戏园子上演的同一出戏的本子,他一张一张翻看纸页子,神色渐次凝重。
忽闻暖阁外一阵动静,人声窸窸窣窣由高渐低,半晌,顾寅黑着脸子急匆匆进了内殿,瞅准一个空档,小心翼翼凑前回了话。
赵渊面色愈发难看,皱眉道:“此事当真,可还有其他?”
“可要奴才悄悄查探一番?”顾寅稍稍迟疑,探问。
赵渊略一沉吟,抬手道:“你走一趟,叫贵妃过来见朕。”
兹事体大,顾寅片刻不敢耽误,忙不迭去了,却是在乾清宫门口正撞见了贵妃。
柴轻月面带喜色,脚步轻快拐过影壁,后头春梨怀抱一个连珠瓶,瓶内插一枝迎春。
原来是今日明慧下学,看见书房院里新开了迎春花,不敢独自贪赏,特折了两枝,又灌水又插瓶,进了一瓶与贵妃,说下剩一瓶进与父皇,因说近日身子不爽,不曾于赵渊跟前尽孝,便让母妃代劳,探望父皇。
柴轻月感念明慧纯孝至诚,欢喜的无可无不可,当下命人捧着,兴高采烈地预备进给皇帝。
顾寅扭过头追上她步子,尚未及出言提醒一二,柴轻月侧身已进了殿内。
“皇上,咱们明慧出息了,她早起见迎春开得好,下了学亲自灌水插好让我送了来,”柴轻月行过礼,眉开眼笑道:“明慧纯孝,皇上大喜。”
“唔,是很别致。”赵渊勉强哼一声。
那是一个绿地金凤双耳连珠瓶,配上嫩黄色的迎春,还别说,东暖阁中确实平添一份春意。
柴轻月不住端详,环视四周,总觉放哪都无法尽数表达明慧的孝顺,指挥春梨连着挪了好些地方,最终,她选定一处,乃搁在临窗大炕的炕桌内侧一角,皇帝一抬眼就能看到。
待柴轻月忙活完,赵渊一努下颌,召唤顾寅。
“你来!把事儿给贵妃再细禀一遍。”
柴轻月笑意不减,满心都是明慧给她挣了脸,全然没留意赵渊表情,她依着惯例寻了一处坐着,不解地斜视顾寅,因问:“甚么呀。”
“奴才今儿个听内务府提起,说是王常在自个兑了点银子使。”
顾寅朝皇帝与贵妃各觑一目,顿了顿,又道:“兑银子不打紧,偏王常在使得是御赐之物——”他拖长尾音不敢再往下说,一脸示下的意思。
“甚么呀,”柴轻月又问了一遍,扯出个笑,她有点懵,顺嘴道,“这,这王怀玉也忒不懂规矩……”
顾寅是斟酌着说的,用的字眼也考校,只说是“自个儿”,却未用“私自”,轻重自是不同。
“规矩?这后宫里头还有甚么规矩!”
“啪”一声,赵渊顺手将纸页子掷在案上,声色隐隐带了几分薄怒,右手攥拳,食指接连点在案面三下,殿内回荡“笃笃笃”三声,他一指贵妃,恨恨道:“你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档子事,你说,你还能干甚么!”
柴轻月眉心一跳,腾地站起来,辩白道:“皇上这话儿错了,究竟王怀玉也不是长春宫的,我如何要替宜妃孭镬!”
“你这贵妃,你是要还是不要了!”赵渊拍案。
“万岁爷息怒……”
以顾寅为首,登时双膝一软,乾清宫殿内,里里外外乌泱泱跪了一大片。
柴轻月脸色微变,她知是说错了话,可又不愿服软。
摆明就是皇帝偏疼宜妃,她只顾着给宜妃上眼药,却不想皇帝这话一出,反倒将她退路堵死,一时两难。
若是要体面,那必得背锅,柴轻月又不傻,她如何不明白皇帝盘算什么。
赵渊见跪了一地人,面色缓和几分,一时阖上眼,又不紧不慢地轻叩案面。
“我听得不大明白,甚么兑银子,甚么御赐。”柴轻月抬颔看顾寅,“你也不说说清楚!”
顾寅觑赵渊,躬身一点,袖兜里掏出一物,摊在掌心,递于贵妃面前。
柴轻月就手低头望去,哑然失笑道:“这不是我赏王怀玉的那块麒麟金锁嘛……”遂解释道,“原是我赏她的生辰贺礼,这有何不妥。”
“娘娘想是记差了,王常在是下半年的生辰……”顾寅矮声提醒。
柴轻月眼皮猛眨几下,鼻翼微张,反诘:“你这是甚么意思!本宫高兴赏人东西,难道还非要找个由头不成!”
柴轻月有些心虚。
堆秀山姚黄惹皇帝生气,这事早有人报与她知,柴轻月那时方了解到,皇帝竟十分介怀谁提及明依与西三所一事。姚黄乃皇帝新宠,却因此事受到牵连,柴轻月本身就存了个疑影。
她故意借花朝节试探,素绡灯带萤萤微光,只要不瞎,便是个人,都能瞧出这不是柴轻月能想出来的东西,推陈出新乃何人手笔,她确信赵渊心知肚明,不然为何会连日宠幸李陈鱼,还赏赐了一堆小巧玩意儿。
皇帝既然不愿提起,显然对姚黄怨气未消,他心中有气,说明明依和西三所目前还是忌讳。
在江绾孕中流言这个话题上,柴轻月也曾推波助澜,她借金锁让王怀玉给曹思源递话,目的就是为了让曹氏去搅乱张双宜心神,同是贵人,谁比谁稍微高出那么一点,另一个都不平衡。
柴轻月见赵渊仍是眯着眼,她微微攥拳的双手才松开,长吁一口气。
“是奴才没回明白。”
顾寅回顾着赵渊,思忖片刻,乃道:“这金锁是今儿早起,神武门侍卫从四执库一苏拉身上搜出来的,拿住人一问,说是王常在让他出去换点银子使。”
柴轻月冷哼,嘲讽道:“顾总管也是办差办老了的,既是拿住了人,大可一并带来仔细分说分说!”她虽心虚,可面上丝毫不敢表露出来,只得绷着头皮硬刚。
“贵妃娘娘英明,”顾寅苦着脸,暗暗使坏,乃道:“偏巧那苏拉当下一头撞死了,嗳呦,那脑浆子溅了一地,豆腐脑似的,一块儿一块儿的……”
闻言,柴轻月柳眉微蹙,饶是她成日舞刀弄剑,乍听此事,也觉恶心,忙偏首掩口轻咳。
桌案敲击声戛然而止,赵渊睁开眼,深吁,也不出声,好大一会,方道:
“这事儿如何处置,你可有章程。”
“既是死无对证,总不能听一家之言,究竟是不是王怀玉做的,还要问清楚。若是她做的,自然有皇上裁决,便是她与我沾亲,坏了宫规我也保不了她。”
柴轻月不动声色迂回,把问题又推给了皇帝。
赵渊并不接下言,只深睇柴轻月,嘴角一侧微勾,隐隐泛出一股子冷色。
“可若不是她做的,”柴轻月一顿,发狠又道,“那必是有人暗害,既闹出了人命,皇上万不可轻纵!”
殿内,槅上的自鸣钟忽然“铛铛”两声,一时静默。
“怎么,这事儿就完了?”
赵渊眉头一挑,心下愈发不快,说来说去,柴轻月也没有提出合理的建设性意见,反倒尽说了套话。
柴轻月不是余允蝉,她想不了那么多,见皇帝冷了脸,意气上头,乃道:“她到底是宜妃宫里的!”
“既如此,你且回去等候旨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