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怜江绾酸楚谢君恩
见江绾说话间便要滚下泪来,姚黄看着别扭,忙解了手帕子递过去,却还是口风很紧,一字不吐。
“我虽有个公主,可也只是个公主,真正名位上论起来,我这一句‘妹妹’倒开不了口了……”
“容我说句妹妹不爱听的,你还年轻,倘或你日后如我一般,为人母,你便能体会我如今的心情……”
江绾攥着帕子在手,任眼泪横流。
一时琼芳进来递送茶果,见状,飞扑过去跪下,因说:“姑娘怎么又哭了呢!你如今还在月子里,若落下病根儿,可如何使得……”
江绾怔怔摇头,不为所动,琼芳慌忙调转方向,跪在姚黄脚下:“求敏贵人劝劝我家主子,她自打产下公主便整日伤神掉泪,再这么下去,是要哭瞎了呀!”
“求敏贵人……”琼芳连连叩首,“求求贵人了……”
姚黄身子往后一缩,这不妥妥道德绑架嘛,她别过头去,不看琼芳。
见苦求再四无果,她又扑回江绾身侧,一把夺下手帕,替江绾擦拭泪痕,边擦边哭诉道:“旁人都说我们姑娘生了公主福气好,可从公主落地头一天,姑娘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睁开眼就伤心,闭上眼就落泪,这一天天熬着,身体可怎么受得了啊……姑娘,奴才求您了……”
“你先下去罢。”
姚黄忍不住开口,她被琼芳哭喊闹得直头疼。
闻言,琼芳哭声戛然而止,面上眨眼间恢复平静,复蹲了个礼退出去。
!!
姚黄一愣,心下暗悔,还是太年轻啊。
她挤出个苦涩的笑,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说话,才能既保全自己,又顺利脱身,宫里没有秘密,保不齐她前脚才说完,后脚就有人一杆子捅到御前去。
姚黄清楚,赵渊对大臣是恩威并施,畏威怀德,可到后宫却是考校与挖坑并存。
她偶尔有种错觉,赵渊竟不像个皇帝,更像个——老板。
只不过是掌生杀大权的老板。
对待皇帝,伴君如伴虎,姚黄初次穿越没经验;
对待老板,姚黄作为一个接受过几年社会毒打的社畜,苟着,她门儿清。
“江贵人既看得上我,我也有几句话要问贵人,还请贵人知无不言。”
姚黄直视江绾,她虽是新来的,可不傻,没得见了美人落泪就孟浪。
江绾点颔,抽噎道:“妹妹尽管问,我定知言无不尽。”
“一则,既是御前的事,贵人怎知我就在跟前儿。”
“……”
“二则,我与贵人相交甚浅,此番洗三,贵人缘何舍李常在而请我。”
“……”
“三则,宜妃娘娘奉旨照看贵人,我一个外人,贵人何必与我说道。”
“……”
姚黄连问三句,江绾噙泪,攥着手帕默不作声。
“贵人究竟怎么想的,我原不配知道。只我入宫时日短,见识又浅,胆子又小,又没经过大事,贵妃略有些不自在,吓得我连觉也睡不着了,偏我脸又软,架不住一有好的说话儿就认真了。”
“我大胆劝贵人一句,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姚黄抻着一口气说完,恐把人说蒙了也未可知,不论江绾听进去没有,她也不耐烦理会。
热心肠仗义好与人交那是李陈鱼的做派。
热情大方一问三不知,才是她姚黄。
姚黄冲其蹲了个礼,气吁吁转身,一推门出去。
!!
才挑起锦帘,直唬了她一跳,“嗳呦”一个趔趄,后背被一宽大手掌稳稳托住。
“老板!”姚黄回身,抬手就扇捂嘴巴,低眉顺眼道,“皇上。”
赵渊皱了眉轻咳一声,把眼溜姚黄,笑骂:“成何体统!”
姚黄这才往他身后瞧去,乃见院中台矶下乌泱泱一群御前随侍,琼芳与红袖正跪在阶下,庆喜立在跟前,拿眼盯着。
姚黄不禁抚上胸口,她心有余悸,好险,万幸方才守住底线不曾瞎说。
见赵渊古怪盯着自己,一时想起见驾失仪,姚黄紧着一跪,行了个大礼。
赵渊伸手,姚黄仰起头,遂搭着他掌心,借力起身。
“朕还有事,”赵渊眸中似笑非笑,轻抚姚黄肩头,“你且先回。”
待姚黄退出去,顾寅掐准时机,乃亮嗓高唱:“皇上驾到,江氏跪迎——”
里间江绾方才已听见响动,慌忙揩拭眼泪,见帘笼掀起,宝石蓝暗花缎常服褂底先露进来,紧走几步上前,跪在堂屋跟前。
“起来作甚,”赵渊一把上前扶起江绾,温和道,“快去躺着。”
外头琼芳三步并作两步,搀了她上榻安置,江绾使个眼色,奶母嬷嬷抱着明依进来,托着公主给赵渊看。
明依该是饿了,睁着眼睛咧着嘴,嘴里咿咿呀呀,双手摆个不停,赵渊饶有兴致瞧了半刻,转头对江绾笑道:“朕瞧她好动,性子不随你!”
“横竖是皇上与妾的孩子,不随妾,想来便是随皇上,那不是更有福气嘛。”
江绾腰下垫了迎枕靠着,看皇帝逗弄孩子,心中笑意荡漾直涌上脸,止也止不住,榻上一角掖着本样书,原是韩申第二回来说要雕刻式样的,正翻到“庆有余”那页。
“妾替明依谢皇上的恩典,前儿韩申刚走,听说二公主是自个儿定的样儿,妾便也让明依自个儿选,咱们的明依喜欢‘庆有余’呢!”
“明仪的样式朕尚不知晓,”赵渊笑意愈浓,乃紧着榻沿坐在江绾身侧,拊掌,“明依的‘庆有余’好哇,朕这小东西大善了!”
赵渊抬头望向明依,又转脸看江绾,笑道:“朕这些日子真是高兴,前阵子柴重检大败海寇,李毅之年少有为打了个胜仗,这不,你又给朕添了个公主……”
他深深凝视江绾:“字儿也挑得好,合朕的心意!”
“一眼之下只觉得‘依’字好,明依明依,就好像妾……”江绾柔情泛滥,握住赵渊的手,贴过头枕靠在他肩上,“前边的事儿,妾也不懂,倒是这样的喜事,难怪——”
正说着话,忽觉喉头酸痒,一时压不住,江绾偏头低嗽起来。
赵渊忙挥手叫人来伺候,又吩咐奶母嬷嬷将明依抱下去,待其和缓,才皱眉问:“怎地。”
“不知是怎样,这两日总是嗽,夜里更厉害些,说是产后体虚。”
赵渊顺势握住她手摩挲,低头在其面上仔细打量,心下思量倒不曾听闻江氏身子不爽,略一沉吟,提声唤人:“顾寅!你去把孙院使找来给江贵人瞧瞧。”
“还有一事,朕还是亲自来跟你说。”
江绾眉心一跳,微阖眼不忍去听。
“打明儿个起,就把明依搬去西三所罢,”赵渊轻拍她手安抚,“祖上规制,你也明白,你身子不好,也免得过了病气!”
“谢皇上……”
江绾心中酸楚不已,这样的安排并非始料未及,虽从前在皇帝跟前提过,但到底不曾奢求有什么破例,这话原不用皇帝开口,合该皇后遣人来接,不拘送去西三所或养在谁膝下,都不是她能够左右的。
既是送去西三所,到底又比曹贵人强些。
曹思源拼死生下的闺女,如今哪怕当着人面提一提孩子,恐都被视为狼子野心,想到这一层,江绾薄薄叹了一口气。
皇帝跟前,还是得笑,她忍着眼泪,提着一口气,乃道:“前头妾生了妄念,您非但没有怪我,还替妾打算,又亲自来说……妾若再不懂事,合该立时打死。”
赵渊见她忍泪谢恩,心中到底不忍,瞧着她满是怜爱,叹了口气。
“朕晓得你心里难受,”他凑近身,爱怜地抚摸着江绾发顶,“你能这么想,也不枉我疼你一场,过些日子,朕必有恩赏给你。”
“你也累了,身子又虚,好生将养罢,朕这就走了。”
赵渊摆手,教人不必跪安了,转身出了里间。
行至门口时,乃示意顾寅,眸中淡漠之色尽显。
“将这一屋子不守规矩的奴才都打发了,叫内务府另挑一批办事牢靠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