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曹贵人谏言惹猜忌
十五这日晚间，赵渊照例歇在景仁宫。
顾寅一早打发了值夜的太监们，只让远远守着，若无吩咐不得近前。
景仁宫东偏殿内，仍是那张临窗大炕，赵渊盘腿，于上首与杨后对坐，二人皆是家常便服，一宝石蓝暗花缎常服褂，杨后则搭了件青蓝色外褂。
炕桌上放着本掀开了半页的《职方外纪》，小半筐广西新贡的蜜橘，对侧高几置一盆金钱绿萼，地下拢着掐丝珐琅缠枝纹火盆。
杨后才探身拿了个蜜橘，赵渊随手抽出腰佩的珐琅嵌金小刀递给她。
“三哥料事如神，她果是个伶俐的，”杨后一刀划开外皮，香甜之气顷刻弥散在屋内，因说，“我因恐她不自在，特留了宜妃陪着。”
赵渊只盯着杨后手中蜜橘，待其才剥好一瓣，径直掰下丢入口中，乃笑：“甜！”
“世禛近日偏爱吃酸的，我如今也不好这一口儿，下剩了不少，怪可惜的。”
“昨儿他谙达来回朕，说他镇日闹着要学骑马。”
“他如今才十岁，还没个马腿子高，三哥万不能纵着他。”
赵渊接过蜜橘托于掌中，定定出神，乃道：“朕六岁入学，习经书，十二学诗，十五属文……”抬眼看人，感慨道：“朕不予苛求他。”
杨后轻轻颔首，相视而望。
一时唤进人来，杨后挽袖卸镯上前，先将赵渊衣襟掩了，命人高捧沐盆跪在脚踏前，又接过一条大手巾，乃伺候赵渊盥手，再捧茶漱口毕，方撤下去。
赵渊闲闲握着《职方外纪》，点指着道：“姚氏那嘴是滴水不漏，左右不得罪，人也鬼精，你莫教她哄了去。”
“可说呢，宜妃故意试她，也不见人怯的，可见心里是有成算的。”
杨后见赵渊起了话头，方将早上请安后另留姚黄一事，连带她与宜妃的判断，一并细细禀了。
赵渊听了好笑，感慨姚黄这一手囫囵牌打得好，不单惯会捡现成的，还有银钱上的识见和盘算在里头，这种与张双宜的蠢富贵却不一样，是经济账，谈钱无往而不利，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只她到底年轻，未经世事，恐纸上谈兵，劳梓潼多费心教管。”
杨后抿唇佯愠，柔声道：“三哥原是为着我，我省得。”
闻话，赵渊一臂用力揽住她肩膀，轻拍了拍，又上下摩挲几下，方拥着人起身往内室去。
自去岁木兰秋狝，皇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时不常懒怠动弹，月信两月未至却非怀娠之象，一时忽又至，然淋漓半月方净，今岁又添头目晕眩之症，偶发病时便如登云雾，亦如坐舟中。
赵渊招国手断症，几个太医轮流诊脉，乃杨后素体脾虚，饥饱劳倦，痰湿中阻，写了方半夏白术天麻汤，嘱其每起症时煎服，尤其戒忧思操劳，可保无虞。
杨后少时与赵渊结发，一路陪伴其封王浴血，直至君临天下，伉俪情深。二人相处，自在如同民间寻常夫妻一般。
“三哥，”杨后侧卧榻上，见赵渊眯着眼，轻声道，“前儿曹贵人来，说想求个恩典将明仙接回去。”
因见赵渊唇角微一抽动，杨后一顿，方道：“我再四劝了，她哭得伤心……”
“没头没尾的，她怎得动了这个念头。”赵渊仍阖眼而卧。
皇四女明仙，建章五年四月生，生母正乃贵人曹思源，祖制嫔位方可抚养公主，因其位份低，自公主出生，便交给娴妃李雁栖抚养，若非年节，曹思源等闲见不到公主。
娴妃更看得紧，从不轻易带着明仙去西六宫玩，日常去逛御花园，也总乳母嬷嬷丫鬟七八个围上伺候着，曹思源根本无法近前。
一晃两年多，曹思源思女之情稍懈，只每每亲制了衣衫鞋袜、玩具绢花等物，皆请送于景仁宫，恳托杨后另交娴妃于明仙。
想到这一头，杨后心中不忍，轻叹：“我因问了，她说家宴遥遥一见，心内难安，便壮胆一求。”
“壮胆？”赵渊嗤笑，看杨后，“谁给她的胆子！”
“她也是为子心切……”
杨后听懂赵渊话中深意，估摸着或与近日宫中传言有关，一说皇帝为恩赏江氏，特允其产后自抚养皇嗣，一时阖宫流言纷纷。
“梓潼无需替其分说，朕原先瞧她耿直老实，不想竟存了这种心思，”赵渊并未言明，一是不想让杨后再操心费神，二是还想给曹思源一次机会，他想了想，“若是她再来，你一概推给宜妃。”
赵渊另存了个想头，想考校一下余允蝉。
杨后会意，抿唇笑罢，抻一抻锦被，方又睡下，后一夜无话。
话说姚黄自带了那一碟子果脯回去后，李陈鱼喜出望外，赶忙捻了一颗细品，入口清香，微酸薄甜，甜而不腻，连连道皇后娘娘宫里的果子着实不同凡响，比她寻常在家吃的强出太多。
姚黄虽然不爱吃果脯，但这是皇后赏赐的，意义非凡，她便分了四份出来，先给自己留了一份，其中见李陈鱼爱吃，另给她包了一包，因顾忌着贵妃，另拿一份来，乃打发人送去咸福宫给王怀玉，最后一份仍是用原先赏赐的盘子盛了，外头罩个食匣，她亲捧着，往前头奉于贵妃，顺带让大公主尝尝。
相处月余，贵妃的起卧习惯，姚黄早已摸透，素知贵妃有起床气，歇晌久，恐徒生事端，她特意选了个摆饭前的一段空闲时间，既方便说话，又适合撤退，忙领着招儿一并去了。
到了长春宫前院正殿，姚黄也不忙进去，先让招儿寻了个她相熟的宫女，一叫袖箭的，乃是贵妃身前专管捧沐盆伺候梳洗的，说明了来意，得知贵妃今日心情愉悦，乃因今日元宵，皇上午后独赏了一柄宫灯给大公主明慧赏顽，现下正在殿里由曹贵人陪着说话。
得了这话，姚黄赏了她一百钱，自角门过去，立在台矶下候着通传。
果然，不多时，贵妃打发了夏弋来请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