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拆旧闻机智解心结
“起来罢。”
姚黄不置可否,抬手掩口一笑,倏地,她心情轻松不少。
起初,她确实不懂四海话中深意,这几日耳濡目染,学了不少,想了不少,自然也通透明白了不少。
那日贵妃的下马威着实让她措手不及,尤其给小毛子罪名是“坏了规矩”。
如此一语双关,表面上看是斥责小毛子,实则却是敲打姚黄,指责她自作主张。
当时局面,小毛子已然挨了打,再去请安难免又生事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顺水推舟,索性装晕。
一来可以示弱,在贵妃跟前先立一个少不经事的人设,二来战术性拖延,凡事遇急则缓,拖到第二日贵妃自己说免了请安,未尝不是万全之策。
“我还没问过,你从前在哪儿当差。”
见四海束手侍立,姚黄又想起一事,她一壁将手帕子缠在指尖上,绕了好几个圈,一壁自顾自地闲聊,因问:“我昨儿听见宜妃身边一公公叫五福,说起来,你们名字倒怪像的。”
“五湖四海,怎么还带口音呢!”
闻言,四海脸色微一变,背躬得更深:“不敢欺瞒主子。奴才原在四执库当差,单管给万岁爷执炉,因近年皇后娘娘身子总不大好,万岁爷也甚少用香料,我师父便求了顾总管调了奴才出来。”
“你师父?”
各处执事太监人事皆有规矩与定数,等闲不可变动,能轻描淡写一句话搞定的,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
四海面上闪过一丝凄惶,耷拉着眉眼,因说:“我师父叫胡亥,从前是四执库的首领太监,年前病死了,顾总管瞧着奴才可怜,就答应了我师父。”
“胡亥。”姚黄默念两遍,脑中又迸出几个名字,她柳眉微蹙,眯眼细思,指尖一下下点在小炕桌上。
突然,她食指悬空,猛一睁眼,紧着另沾茶水将这些名字挨个写在桌面上。
顾寅,韩申,胡亥。
这几个字越看越奇怪,她尝试用手掌遮住姓氏。
寅、申、亥。
十二地支!
姚黄恍然大悟,忙又问四海:“你可还知道这式样名字的,现下在哪儿伺候。”
四海顺着姚黄给的思路,将他记忆中宫内有名姓的大太监依次过了个遍,二人推导出一张表。
皇帝赵渊身边乾清宫总管、大太监顾寅,内务府总管韩申,加之已故的原四执库首领太监胡亥,另还有敬事房总管太监于酉,御膳房总管太监李成巳等共十二人,以地支记名。
余下各主要妃嫔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俱按数字记名。景仁宫杨后首领太监细二,长春宫贵妃首领太监三保,咸福宫宜妃首领太监五福,承乾宫娴妃首领太监陆顺以及储秀宫荣贵人处的首领太监七喜。
若真按此逻辑推算,数字大太监所伺候的主子们不是出身潜邸,便是宫中高位。
姚黄眉心一跳,她何德何能。
想到这儿,姚黄不由皱眉看向四海,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嘲四海来头可真大。
四海不解其意,垂首而立,却见姚黄笑着笑着,笑意忽凝固住了,更添了几分愁苦。
姚黄心里存了个疑影,新秀入宫一应伺候的奴才乃内务府指派,究竟是谁特意差遣了四海。
带着问题,她上上下下复又打量了四海一番,唬得人直哆嗦。
廊下,李陈鱼带着红玉过来,外头云香请安声传了进来。
姚黄回身把窗屉一揭,提声请人进来,一旁四海如临大赦,打个千退下去。
李陈鱼见姚黄端坐主位,她近前两步,与红玉一前一后依着宫规行礼,口中乃道敏贵人万福。
这一刻,姚黄感同身受,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公司总喜欢搞团建的缘故。
原来一顿大酒喝完,真的可以增进感情。
就如同此时的她和李陈鱼,经此除夕家宴,也算患难之交,何况李陈鱼本身人不坏,爱卖弄什么的也无伤大雅,只要想到宫宴上李陈鱼替她说话,虽效用不大,可单这份热诚,她就感激得不行,非得记在心里。
“哎呀,你搞这劳什子作甚么!”姚黄招呼人上暖炕上来坐。
“我知姐姐不拘这些虚礼,可这是我心意,再者,姐姐如今新晋了敏贵人,风头正劲,若是这一遭宽了不拘礼,往后你可怎么管人呢。”
李陈鱼笑着,又拜,方与姚黄分序而坐。
招儿端着茶果进来,知其有话要说,悄悄带着红玉等人退出屋外去。
“我方才见韩总管带着一堆人过来,想是给姐姐添补贵人位上的奴才罢。”
“我可真羡慕姐姐,一入宫就成敏贵人了。”
“怎么同样是园子里见着了皇上,我就被皇上说不知所谓。”
闻言,姚黄眼帘一挑,好奇道:“这是甚么缘故。”
李陈鱼往小炕桌前挪了挪,手肘搭着桌面,再四嘱咐姚黄:“我把贵人当姐姐,姐姐可莫笑我。”
见姚黄正色应下,李陈鱼方将前因后果细细讲了一遍。
原来是教引嬷嬷卖她的巧宗,说每年前朝腊月二十六封印后,恰好是皇帝得闲出入后宫的日子,新人若想搏个远大前程,大可赌一把御前见驾,这御花园恰是最佳地点,冬日鲜少人来,整好跟皇帝说说体己话。
“我是二十三那日入宫的,好容易挨到二十六,偏那几日下雪,路又难行,可我日日都往园子里去,就盼着能见着皇上,许是上天助我,竟真教我等着了皇上。”
“起先皇上问话,我按嬷嬷教的答,皇上瞧着也挺高兴的,后来他问我为什么来逛园子,我如何敢说实话,可一时又想不出个甚么,就说皇上是九五之尊,万民之君,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小桥流水都盼着见皇上……就这一句,皇上就恼了。”
“还说我要是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姚黄听罢,勉力憋着笑,将点心碟子往李陈鱼身前推了推。
“我当时吓傻了,许是口不择言也未可知,后头的话我也浑忘了,好在皇上没跟我计较。才一回来,就瞧见三保打那小太监,我在家时连杀鸡都不敢听,何况青天白日打得他皮开肉绽……”
“我因忘了问,那小太监瞧着是姐姐跟前儿的,不知犯了什么错,现下可还好吗。”
提起小毛子,姚黄心中沉重,好容易压下的郁结这一时又起。
她端起茶盏,一壁悠悠撇着浮沫,一壁定定出神,不多会眼眶便红了。
李陈鱼见她呆愣着如魔怔般,慌忙推她手臂,又焦急唤进红玉与招儿,口内道姐姐你可别吓我。
热茶汤溅在手背上,姚黄嘶一声,疼的清醒过来,手腕一抖,嚯啷打翻了茶盏。
碎瓷炸裂,姚黄额角突跳,她想起那日御花园初见,赵渊头一句便是“如今都尽着在御花园迎驾来了”。
当时还莫名其妙,今日方茅塞顿开,竟是李陈鱼懵懂见驾惹得赵渊不快。
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
她要是如李陈鱼那般,只怕凶多吉少,保不齐就教姚谦如愿以偿了。
这可不能够!姚黄暗暗发誓。
她轻轻拍一拍李陈鱼手背,感慨道:“往后若是皇上问话,你可莫再自作聪明,只管实话实说便是。”
紫禁城厚黑学,永远不要在聪明人跟前卖弄。
“我不如姐姐会说话,往后我只和姐姐在一块,姐姐若得道,我宁做鸡犬,一并升天。”
姚黄摇头苦笑,看来赵渊下的判断没错,李陈鱼你若是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姐姐,咱们今儿还去咸福宫吗。”李陈鱼突然换了个话题。
姚黄一怔,李陈鱼兜了个大圈子,居然落在了这一问上。
倒别小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