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太监试探聪明人
话说这日长春宫巡夜，原不该三保，因白日小毛子冒失，累他在贵妃面前吃挂落，险些折其大太监的体面。
今除夕家宴将近，为保万无一失，三保特意亲自出马，果见后院蠢蠢欲动，胸中大快。
更深露重，朔风吹动廊下灯笼，昏黄的光晕影影绰绰，撩得人心慌。
不远处灯火跳动，姚黄隔窗瞧见，紧忙摆手让招儿藏好，又拉上一半帐帘，将整个人缩在阴影里。
招儿蹑手蹑脚蹲在窗下，一时亟亟指向窗外，无声比划提醒：“四海！”
“嘘！”姚黄拧眉，探出半个脑袋，朝人挥手，以示不必担心。
姚黄本就有心试探。
内务府所遣三人，独四海说话办事老到稳重，他若是个聪明的，自有脱身之法。今次既碰巧遇上三保巡夜，索性放胆一试，或可堪一用也未可知。
外头，三保渐行渐近，举着手把灯照过他二人，厉声：“大半夜不安置，你们在做甚么！”
他原是内务府慎刑司一掌刑太监，本名马贵，入宫多年，年逾四十竟机缘凑巧入了贵妃法眼，地位水涨船高，后更得皇帝赐名“三保”，一脚迈进“数字”大太监之列。
偏他生得凶，窄面削耳，鼻挺唇薄，尤其不笑时眼底那一抹阴鸷很是骇人。
红玉觑人一眼便抖如筛糠，她额头殷红，面上泪痕未干，慌乱中上前攀住三保袍襟，贴膝跪下，口不择言：“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公公饶了奴婢，饶了奴婢罢！”
“嚎的甚么丧！大年下的也不知忌讳！”三保踹她一脚，嫌弃道，“捆了！屋里既睡不下就换个地儿！”
当下便有两三个太监堵住她的嘴，麻利套上布袋五花大绑，拖出后院不提。
打发了红玉，三保似笑非笑掐嗓低咳，撮着牙花子忽没头没尾来了句：“明儿才除夕呐……”
四海尤一愣，乖觉地磕了个头：“小的谢三爷提点。”
三保笑而不语，啐了句猴崽子，又提灯往窗上一照：“姚答应可好？”
“前头怕，一时又喜，后来又恼。”
“好好儿伺候着，好儿多着呐。”三保颔首，拍一拍四海肩膀，自拔脚往别处去。
四海见他去远了，乃轻叩窗屉两声示意，后仍规矩值夜，一夜无话。
天青花帐内，姚黄兀自躺在榻上出神。
不得不说三保是个人精，一宫掌事太监所该具备的政治觉悟和敏感度分毫不差。
且说新人头一日入宫，断没有接二连三将奴才全折进去的道理，既是下马威，那必会点到即止。
四海一如她所料，伶俐乖觉，分寸感十足，他看出三保杀鸡儆猴，又听出其话内开脱放水之意，暗里投桃报李一声“三爷”，卖好又亲厚，着实懂事极了。
莫说是三保，连姚黄都忍不住暗赞，只最后那句话摸不准关窍，预备得空找他好好聊一聊。
帐外，招儿半睡间喃喃自语，姚黄探身听了一耳朵，甚么姑娘好判断姑娘真高妙四海果然没事云云，钦佩之意更五体投地，她摇头苦笑，一夜胡乱睡了。
至次日清早，贵妃差人传话，说连日事忙身上不大好暂且免了请安，除夕阖宫夜宴再见也是一样。
彼时姚黄正梳洗，得了这话如同大赦，连带肩膀头一道松懈下来，因见雪后初霁，心情畅快，遂领着招儿往御花园闲逛去。
途中依山之榭峥嵘轩峻，临水之轩别有幽情，若非冬日萧瑟，更倍添韵致。
昨日从四海口中得知，所谓礼聘，与正经每三年选秀不同，是皇帝为表彰勤政爱民的模范地方官，给予的一种特殊恩赏，先擢其官，再聘其女，谓之满门荣耀。
本朝开国这是第二回，连姚黄在内，李林王姚统共四人。
其中李陈鱼的爹，修了一条路；林燕初的爹，打了一口井，其二人双双擢升知府。
另王怀玉，原是太太的内侄女、贵妃的远亲，她三人俱册了常在位份。
独姚黄家世不显，仅封了答应，盖因我朝历来选秀需得五品以上官吏之女，姚谦这个都察院六品小官，实在不够看的。
且说我朝皇帝赵渊，时年三十二，登基前属世祖赵昱一脉，初封晋王。
高祖赵阔，历九载废武帝自立，至世祖昱，励精图治，运筹大局，迁都北上，清吏治、强兵马，以富安天下。
世祖平叛未半染疾崩殂，晋王赵渊于皇位继承人大战中脱颖而出，登基继皇帝位，改元建章。
姚黄一步步行来，细赏园中白雪黄梅景致，至万春亭石阶下，忽听得有太监清路，回身瞧一眼，捏了把汗，竟见远处皇帝肩舆。
自腊月二十六起前朝封了印，皇帝赵渊得闲出入后宫，众人皆喜不自胜，殷勤献好不遗余力，见驾戏码花样百出，除非完全不能忍，否则他也图个乐呵，看破不说破。
姚黄全然未想过这一茬，感慨逛个园子竟有如开盲盒，随机掉落居然还是御前限定版。
她满心纠结，既盼着皇帝赶紧过去，又盼着皇帝能瞧见自己，两种情绪相互拉扯，竟生出了一股扭曲的快感。
一时将近，姚黄敛眸跪迎，她额头贴地，耳内留神听动向。
御驾往长春宫去，肩舆过处，皇帝赵渊在上头单瞧了一眼，不禁想起上回见着李氏的不快，哼一声：“如今都尽着在御花园迎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