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晚间，四人找了处儿地方吃饭，雅致的隔间层层竹帘掩映，却被齐粤大包小包的爱马仕包装袋煞了风景。
谭柘哭笑不得，这一下午是花了多少。难怪程思骛一张俊脸都耷拉了下来。
湖滨奢侈品店众多，那家爱马仕正和西湖平行，地理位置极佳，且占景优美，门前正是条宽敞的林荫大道，过路人都不禁驻足。
齐粤正对着香奈儿气垫补妆，往饱满的唇形上涂抹浓墨重彩的红色，时髦而艳丽。
程思骛觑了她一眼，嘲讽道：“快开饭的时候，抹什么口红。”
将手上的气垫盒重重一合，齐粤理直气壮道：“我乐意！”
这俩人在一处儿，就没有什么时候不拌嘴的。
谭柘看着窗外，思绪飞在四人身上。不论是梁洛河、程思骛，抑或是她，在岁月磨合下总会变得不同，有种棱角逐渐被磨平，空留下一片光滑切面的意味，逐渐变得从容、气定神闲。唯独齐粤，仿佛游离在世事之外，永远是那副率真可爱的模样。
她静静看着面前二人拌嘴，不自觉发出了一声轻笑，让两人停下声来，朝她看去。
谭柘一下子有些不自在，将眼神挪到远处的绿植上。
梁洛河指着那堆包装袋，打趣程思骛道：“替你破财消灾了。”
算是替谭柘解了围。
程思骛侧靠在椅背上，用手肘推了推齐粤，道：“还不老实交代？”
齐粤放下手中镜子，取出身后的包袋，往里头掏出那串熟悉的系满了毛球的钥匙，往前一推，
“嘿嘿”笑道：“柘柘，这车其实是你的。”
谭柘一时没反应过来。
继而看了看梁洛河，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有些嗔怪道：“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儿就做主了？”
程思骛拦着谭柘，道：“替他心疼什么呀，给你就拿着，不是一直喜欢么？”
说着一手拿起钥匙递给他，那手悬在空中，谭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梁洛河接过那串钥匙，往她包里一塞，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一顿饭吃得热闹，只要有齐粤在的场合，永远欢声笑语常在，这是谭柘一直很羡慕的能力。回家的路上，谭柘靠在梁洛河肩侧，黯然道：“你说我怎么不能像粤粤一样，给人带来温暖呢。”
梁洛河轻哼了一声：“温不温暖不好说，从小没少被她烦着。”
“是吗？”谭柘有些委屈，道：“我从小都是个懂事孩子，家里只有老人，不敢添乱，生怕外婆没力气管我了。那这世上，真的只有我一人了。”
谭柘语气里有向往，“如果再选一次，我也想恣意妄为一回。”
梁洛河语气镇定：“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责任，正如太阳炽热，月亮清冷，各司其职，谁都不用羡慕谁。”
她明白，本来也没有再选一次的说法，不论抽着什么样的牌，都只能用力打下去。
她抬起头，看着梁洛河的侧脸，竟变得柔和起来，甜甜笑道：“谢谢。”
陈师傅把车停在楼底下，谭柘下车，低身朝里头问了句：“上来坐坐么？”
梁洛河摇了摇头：“一会儿还有点事儿，不陪你了。”
“那，你注意休息，我上去了。”说完，朝他挥了挥手，合上了车门。
陈师傅朝后座问道：“梁先生，回国宾馆吗？饶小姐在等您呢。”
梁洛河有些头痛的按了按两侧太阳穴，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饶青欣八个未接来电。
他问道：“东西准备了？”
陈师傅点点头，答道：“准备了。”
梁洛河“嗯”了一声，随即道：“先送我去杭州饭店，你再把东西送国宾馆去，亲自给她。”
陈师傅答应了一声，缓缓发动汽车，离开时，恰好见他送谭柘那车拐入小区门口。
第二天，谭柘在宋怀仁办公室门前徘徊半天，却迟迟不敢推开那扇并不沉重的玻璃大门。
“谭柘？”
林嘉敏走到她身后，笑眯眯问道：“有事找主编？”
谭柘有些犹豫，轻点了点头。
“那一道儿进去吧。”说着，敲了一敲，流畅地推开了门。宋怀仁正在里面同人打电话，语气激烈，似是在争论，朝她们二人做了一个“稍等”的手势。
林嘉敏趁此间隙，将手上的版面一份份平铺在宋怀仁桌面上，整齐而清晰。
宋怀仁放下电话，低头检阅了一番，对林嘉敏道：“题材没有问题，具体内容等我看过后给你反馈。”
又侧头看了眼谭柘，问道：“什么事？”
谭柘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我想调去做民生。”
两人都有些微惊讶地看她。
宋怀仁温和问道：“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谭柘摇了摇头，道：“我可能有些任性了，但我过去做民生，现在仍想做。”
林嘉敏扯了扯谭柘的衣袖，道：“你可别任性啊，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做国新呢，地方台有国新的更难得，这么好的机会说放手就放手了？”
谭柘没什么犹豫，说出来更觉得浑身轻松，云淡风轻道：“主编，我想调去做民生。”
她记得自己做记者的初衷，她想要深入人群，去挖掘每一个普通人身上不普通的故事，娓娓道来。
她记得自己笔下译出《海德格尔导论》的农民工，也记得百岁老人临终前留下的爱情遗作……她想用自己的笔端书写世上每一个平凡而美好的故事，去展示每个人同生活斗争充满力量的姿态。
做这件事，她是坚定的。
林嘉敏侧头看着谭柘，看见她眼睛里有一股清澈的力量，一股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恣意。她永远优秀，却永远不羁。每个人都活得小心翼翼，谨慎地做出每个当下最好的决定，渴望向上攀登，只有她，不在乎利弊，做自己想做，却优秀耀眼的夺目。
她心里那股埋藏了很久的自卑又悄悄被打开阀门，四处蔓延开来。谭柘，还是那个谭柘，只要存在都会给人负担。她在这里摸爬滚打许久，登上自己认为的所谓“优秀的平台”，却还是在这一刻被粉碎，不堪一击。她自嘲的笑了笑。
朝谭柘伸出手去，道：“不管你何去何从，都提前祝你，万事顺利了。”
谭柘轻轻的回握了那只手。
林嘉敏朝宋怀仁道：“主编，我先回去工作了，你们继续商量。”
说完，掩映了上了办公室大门。独留谭柘和宋怀仁二人静立。
许久，宋怀仁爽朗一笑，道：“年轻人，有志气总是好的，想去就去吧。”
谭柘本来一颗心已经沉到谷底，却一下子见到了阳光。
“正巧，王晋辉跟你一个脾气，也天天往我这儿说想调，真快被他磨的不行了。这回你俩一起去，还跟着他手底下做组员。”
“好。”
谭柘抱着为数不多的东西按亮了电梯键，刚进电梯间，便见王晋辉也抱着个纸箱朝这儿来了，趁着电梯合上前的最后缝隙，闪了进来。
谭柘喊了声：“组长好。”
王晋辉还是一副冷漠的模样，淡淡地朝她点了个头。
电梯下降中。
突然，王晋辉说：“这回调组还亏了你，我跟老宋提了许多回，都没松口。”
谭柘自觉没那么大面子，敷衍地笑了一声。
王晋辉侧过身看着她，道：“你个女孩子天天想做什么民生，跑进跑出的不嫌累啊？”又将她打量了一番，道：“像你这样的姑娘，个个都想做主播，台前多光鲜，又省了风吹日晒的苦。”
谭柘还是随意的笑了一声，道：“志向不同吧。”
“倒是个奇怪的姑娘。”
谭柘将东西收拾妥当后，躲进洗手间偷偷给梁洛河打了个电话。
梁洛河接起的时候，正巧有打火机打起的声音，那声音让谭柘浑身一哆嗦。
她正了正神色，道：“梁洛河。”
一声漫不经心的回答：“嗯？”
“我调部门了。”
“是么？”
谭柘认真道：“还和以前一样儿，做民生板块。”
这一回，对面有几秒钟的沉默。谭柘听见他吐出烟雾的呼吸声，继而是一声轻笑，道：“想好了？”
谭柘很平静的答道：“想好了。”
“行啊。”梁洛河恢复以往有些纨绔的语调，接着道：“想做就做呗。”
“嗯。”谭柘低低回复，又问道：“你做什么呢？”
梁洛河从玻璃窗外望去，34楼的高度，足以将钱塘江景尽收眼底，悠长壮阔，只可惜对面喋喋不休的陪客，败坏了这无限景致。
他有些不耐道：“处理些烦心事儿。”
一口京腔流利，谭柘心里覆上一股酥麻，道：“那我工作过去了，你接着忙吧。”顿了顿，犹疑着开口道：“晚上有空么，来找我？”
梁洛河淡淡的笑了，道：“晚上来找你。”
挂断了电话，梁洛河仍侧头望着落地窗外景致。
对面的姑娘道：“洛河哥？”
梁洛河回头。
“你刚和谁打电话呢？”小姑娘面上的表情总能将自我的心情展露无遗，此刻，她是慌张的、不满的、有所警惕的。
梁洛河没答，扯开话题去，问道：“包还喜欢么？”
情绪转变的很快，她开心的点点头，道：“喜欢。”
“喜欢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