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还没往里边儿迈步,已经有只手攀着她的右腕慢慢搂在了手臂上。
谭柘侧头看了眼,一张有些雅痞气的脸,腕上戴的,脚上踩的,再典型不过的那圈人。嘴上还半叼着一支烟,有些调侃道:“美女,一个人么?”
说着取下烟来,放在搂着谭柘手臂的那只手上。烟离她的鼻腔距离不远,甚至能闻到里头那股烟草独属的香气。谭柘有些瘾上来了。
强行深吸了几口气,稳住了心绪,肩上那只手突然被一股力道推开了。雅痞男骂骂咧咧,回头看去,瞬间愣住了。
“程……程哥?”口齿都模糊了起来。
程思骛眼里带着点冷漠,淡淡地开口:“丁惟。”指了指谭柘,“这我妹妹,别打主意。”
那个被叫做丁惟的男子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多说话,往人群里溜了。
程思骛看了看一旁脸憋得通红的谭柘,目光有些怀疑道:“什么时候抽起烟来了?”她强忍着的模样,他熟。
可是记忆里的谭柘烟酒不沾,说是绝不碰这些束缚人的玩意儿。
他不想深究,毕竟,这世上为难的事儿总不少。人不能太苛刻。
径直朝里头走去,谭柘像个孩子般乖巧地跟在后头,在程思骛面前她总是格外听话。
陆铭正在包间最里头,同一桌子俊男靓女打扑克牌。
“要不要?”
“要!”
“开!”
“爆啦!”人群里传出一阵哄笑。
“喝!喝!喝!”众人起哄道。
陆小公子明明被一群人按着头灌酒,却一脸高兴的模样。
程思骛走上前去,众人看见他,都高兴又恭敬地喊了声:“思骛哥。”
谭柘看见人堆里几个姑娘悄悄躲到一旁补了补脸上的粉,回来时红唇靓丽,满面春色。她不自觉地暗暗扬了扬嘴角,却落在了旁人眼里。
陆铭冷不丁地闪了过来,坐在她身边:“好笑吧?小姑娘都喜欢往上靠,也不容易。”
谭柘没有表示赞同,也没反对,坐着沉默不语。
“所以说你当年多幸运,别老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陆铭说这话时,语气里是分明的嘲讽。
谭柘还是没答话。
陆铭倒自顾自笑了,道:“不过论模样,这几个都比不上你。怨谁呢,认栽呗?一个个脸上粉是真他妈厚。”
程思骛过来了,拍了拍陆铭:“说正事。”
陆铭双手一摊,道:“哥,你也看见了,我这儿局没完哪,怎么说?”那张奶油小生般的面孔上满是无赖样,“谭柘你上去替我打几圈儿呗,我再打几场下来,怕是早被灌晕了。”
谭柘明白,他铁了心作弄自己呢。
那群人缺一个,都急切地朝这边看过来。谭柘不适应旁人灼热的目光,一时进退两难。
程思骛又拍了拍陆铭道:“你小子真是喝多了上头了?别搁这贫,赖人谭柘身上。”
陆铭还真是犯了倔劲儿,直言道:“程思骛你干什么老护犊子似的护着这女的?洛河哥当年被她害多惨,你难道不知道?不替他出了这口气我不痛快。”
谭柘下意识缩了缩双脚,整个人有些蜷缩起来。对面那群人又朝这边儿叫起来,“陆铭,你还玩儿不玩啊,局都断啦!”
三个人之间气氛微妙,一时说不清缘由来。陆铭抓起沙发座椅上的外套,朝那头走去,“来啦。”语调拖得很长,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漠视。
“我替你打去。”
三个人惊讶地回头,是梁洛河。谭柘眼里映入挺拔的鼻,细薄的唇,那双带着锋芒的眼睛,一如既往。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西装,有些不合时宜的正式。
“不说今晚有事不来了吗?”陆铭语气里有些出乎意料。
梁洛河没多在意,仍然继续方才的话题,“我替你打去,你留这儿。”
陆铭作势要跑,却被梁洛河不动声色的拉住臂膀,老老实实按在原处。
气氛过于诡异。
谭柘猛地站起身来,对程思骛道:“思骛哥,这新闻我不做了,白麻烦你帮我安排一趟,我先走了。”说着,拿起一旁的手提包正要离开。
擦过梁洛河肩膀那刻,她有意无意放慢了速度。本以为一瞬的擦肩,就是永远的隔阂,却还是被命运的丝线牵住了一身骨肉,她低眸看去,熟悉的手放在熟悉的位置,紧紧禁锢住了她的步伐。
那人语意冷漠:“第一个案子就轻易放弃,后面还做什么?”
谭柘将头埋低,顺带着埋住她那本就不充足的信心。
“想做就做呗,都说了我替你打去。”
谭柘似是没料到,这人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一时表情错愕,怔愣在原地。
梁洛河渐渐有些失去耐心,不耐烦道:“怎么傻愣愣的,到底做不做?不做我送你回去。”
听到“送她回去”一话,谭柘慌得七魂丢了六魄,忙点头道:“做做做!”
梁洛河把她往陆铭那儿一推,丢了句:“好好儿说。”自己朝那攒动的人头里走去,在众人簇拥里坐下,修长的手指接过牌面,有股独有的清冽禁欲。有一瞬间,她误以为那是闯入人间的神明。谭柘摇了摇头,神思抽回面前来。
陆铭再不情愿,也没别的办法,只好按着性子同她道:“你这什么都没入门的新手,我讲多了你也不懂。随便捡几支同你讲讲,反正最近这局势肯定是不好,别往什么乐观面儿上写,这稿就成了。”
给她讲了讲国际局势影响下的经济骤冷,又捡了几支有希望的基金重点讲了讲,还不忘叮嘱她自个儿也去买几支,赢了钱别忘了回来请他吃饭。
谭柘认真的一字一句记在了笔记本上,写字的速度很快,很专注。
她不知道,自己无形中从这周遭氛围剥离出去,落在梁洛河眼里,美丽而潇洒,没能挽上去的一绺碎发自在的垂荡在颊上。这是他的谭柘,认真优秀的谭柘,如同黑夜里的一盏灯火,照亮人沉寂的内心。
他随意的将手里的牌交给身旁人,如同受了蛊惑般向她走去。
“快结束了吗?”
谭柘沉浸在陆铭传输的风投知识里,压根儿没意识到身旁是谁,不经意接道:“快了。”
等意识过来时,才发觉梁洛河一直插着手在旁边等候。
看她结束,很自然道:“送你回去?”
明明是问句,却一点也没觉出商量的余地。转身想寻求帮助时,才发现陆铭和程思骛两人早识相的不见了踪影了,只好讪讪道:“好。”
到门口时,早已经有侍应生把梁洛河的车开到了门廊等候。
梁洛河接过钥匙,径直坐上了驾驶位,谭柘下意识跟着上了副驾驶。
她很少见他亲自开车,如果有,也是曾经在深夜里,两人放肆地疾驰在长安街上,驶过□□广场,驶过人民大会堂,驶过所有烦恼和焦躁,直通往属于二人的世界。
他记得她飘扬在微风里的发丝。
她记得他沉溺在灯光下的侧影。
可惜,这是延安路,不是长安街。梁洛河似乎看透了她的失落,带着点柔和问道:“想去哪里转转么?”
谭柘道:“去杨公堤溜一趟吧。”
他不置可否,也没开导航,直接转了方向盘朝北山街去。
谭柘喜好独特。杨公堤上有六座桥,坐车过堤时会有强烈的上下起伏感,黑夜里看过去,就如同将要驶下断崖般,她一直想和他感受一把一同走进尽头的感觉。
一次又一次的波动冲击。两人都面色平静,万籁俱寂。
谭柘无数次在心里默默揣测,他会想些什么。他每次认真时,嘴蠢会抿得紧紧的,从侧面看去,如同刀锋般。似乎在谭柘眼里,梁洛河很多地方都像刀锋,鼻子像、嘴巴像,连眼睛也带着凌厉……
刀锋会刺痛人。但有时,有些伤只有用利刃剖开,剜去腐肉、脓肿,才会痊愈。
开着开着,谭柘就哭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
在心里嘲讽自己,真是像个疯子一样。
从头到尾,梁洛河都没说过一句话,当听到谭柘崩溃的啜泣时,他唯一做的,就是用力踩下油门,让车在坡道上飞驰得更猛烈些,轻飘的快要摇出道路。
很多年前,有一种流传得很广的谬误,如果说时间也有速度,只要足够快速,人就能穿过时间,停止或是倒流。
或许是错觉,在疾驰里,许多回忆涌上心头。正如那年冬天里,她穿着雪白色的羽绒外套,手里捧着一束粉红色玫瑰花,顶着冷风里冻得通红的脸问他:“喂,这是你的花吗?”有些姑娘,哪怕一身素色,不施粉黛,也能鲜艳的如同红玫瑰般灿烂。
可现在,这朵玫瑰渐渐凋零,呈现出不属于它自身的枯萎之态。
谭柘的眼泪滴在手背上:“梁洛河,我生病了。”
车急刹在下一个路口,强烈的冲击力晃的谭柘头晕目眩。梁洛河打开车窗,从兜里摸出包烟来,点上,白色的烟雾追寻风的方向往外飘去。
“能给我一支吗?”
梁洛河眼神里有一瞬间的陌生,没说话,默默把烟盒递了过去。旁观谭柘熟练的打开,将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停住了动作。
谭柘朝他看过来,突然倾身凑近。
烟对着烟,一个红点点燃另一个红点。
她探回身去,深深吸了一口,云淡风轻道:“借个火。”
他却好似被玩弄了一般,嘲讽一笑,道:“谭柘,别轻易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