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京里杭间 > 第8章 第8章

第8章 第8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有些东西没得到时,窝在心里念得慌。谭柘只吸了一口,就没了兴趣。烟草的香味在记忆中酿造的愈发浓醇,远甚于口中滋味。

    任凭那支细长的白色烟卷在手上自己凋零,烟灰堆积成丘。

    两人各靠一边,看着烟丝飘渺入山林中去,不执一词。

    透过朦胧的雾气,谭柘回忆起很多年前的梁洛河,其实和现在并没有很大差别。他们这样的人,总是很难有岁月的痕迹。

    年少成名,少了风霜的欺凌;生于人上,何必低入尘埃、虚与委蛇。守万般财富,寻无尽纵乐。

    人生八苦,于他们,是自寻烦恼。

    要说不同,由时间滋生出的疏离感横亘两人心间。

    他一颦一笑,或哭或闹,都断了牵动她心思的绳线。

    谭柘缄默不语,细心揣度,再不会口无遮拦。

    两人心知肚明,也因此更加小心翼翼。

    谭柘熟稔地点了一下烟灰,又重复了一遍:“我生病了。”

    她费心瞒过所有人,唯独想要告诉他。

    梁洛河掐灭手中的烟蒂,配合地问了一句,“什么病?”

    其实齐粤早瞒不住了,上午趁着谭柘不在家,给他们几个拨了电话,哭得伤心,满嗓子嚎啕:“洛河哥,怎么办啊!”

    他今天翘了正事儿,就是想来看看她。

    谭柘嘴角翘起一股漫不经心的弧度,玩笑道:“心病。”

    “念人成疾,茶饭不思,算不算严重?”

    梁洛河轻笑一声,倒是没料到这答案,右手发动起汽车,在发动机“隆隆”的响声里,谭柘听到答案,“算,怎么不算呢?”

    驶过光影斑驳,驶过万千繁华,驶过人潮激流,最后停驻在漆黑静谧的老楼之下。

    谭柘解开安全带,却没起身。

    良久,用脆弱敏感的语调,如同卑微乞求般问道:“这楼,你能不拆么?”

    梁洛河最烦她这副模样,没耐心道:“上去吧。”

    她仍是不死心,道:“能不能啊?”

    耐心耗费到极点,他脱口而出:“谭柘,你这副样子什么意思?演给谁看呢?”

    伪装被撕破,谭柘也不再假装,冷下脸来:“真一点情面都不留。”

    “人都有弱点,或欺软怕硬,或爱软恶硬,唯独你,软硬皆不吃。”谭柘推开车门,进了楼道里。

    阶梯上的声控灯一层接着一层亮起,梁洛河紧盯着间歇亮起的微光,觉得挺有几分意思,直到所有的灯光熄灭,悄无声息,才驱车离去。

    谭柘到家时,齐粤的房门关得紧紧的,估计是睡了。

    她开了书房的灯,从包里取出笔记本,细细梳理起晚上陆铭讲的东西。新闻讲求时效性,哪怕王晋辉没说截止日期,她也明白,如果明天中午没能上交,这一篇算是废了。明天新盘一开,一切都得推倒重来。

    为了稳妥,特意翻了外网做最后的确认。

    地方台与谭柘过去的工作性质有些不同,几乎没有外派资格,比起真枪实弹,更在乎对资料的搜寻与检索,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谭柘挺怀念过去做民生的日子,天不亮顶着张素脸出门,还总有个扛摄像机的哥们儿作伴,等休息时月亮都快落下。人家都说这行忙,没幸福感,谭柘却觉得有意思,比起每天波澜不惊的生活,她更喜欢去探索未知的世界。

    有连续两年的冬天,她都在北方的查干湖度过。这地方的渔猎文化以查干湖冬捕为标志,从12月中旬起一直到春节前后都处于冬捕期,为此,谭柘在那儿过了两年的圣诞和跨年,对她来说很特殊。

    那地儿极冷,她一个南方姑娘,起初总是被冻得嗷嗷直叫。后来渐渐的,倒也习惯了。

    等审完稿子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谭柘最后修改了几个英文单词,按下了邮箱发送键,合上了电脑。

    许久不曾有这样被充满的日子,明明被压缩了大量属于自我的时间,谭柘心里却生出一种充足感。她喜欢这样有期待的日子,开始意识到沈彦林说的或许是正确的。

    第二天谭柘到办公楼时,王晋辉已经早早坐在办公桌前了。

    经过那张桌子时,谭柘还是礼貌地喊了声:“组长早。”

    王晋辉转过头来看她,手里举着的,正是昨晚谭柘邮件给他的那份新闻稿。对着她摇了摇:“你自己写的?”

    谭柘下意识点点头。

    王晋辉今天戴了副黑框眼镜,镜片厚厚的,有些压住了眼睛,正仔细地阅览那份稿件。

    “以前做过财经?”

    谭柘摇了摇头。

    “难怪。”

    谭柘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语气。

    王晋辉摘下眼镜看着她,说道:“你这内容里对国家的经济政策描述很匮乏,有些分析词语有些主观了。”

    “不过,时效性把握的不错,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摸成这个程度,算是用心了。”

    谭柘心里感激起陆铭来,要不是他讲得有条有理,自己还真吃力。

    王晋辉认真打量起面前这个姑娘来,他看过她的简历,年纪轻轻,履历却辉煌。全国最好的传媒大学毕业,中央实习的经历,数不清走过多少个地方、大大小小的采访……可惜所有的一切,在那张表上戛然而止,停在了某一年。

    整整三年的空白,人生最黄金的一段时光。他心里有疑问,却暗暗觉得,不该问。

    和她同年的林嘉敏早已坐上了组长的位置,升职加薪,顺风顺水。

    26岁,她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有兴趣做外派么?”王晋辉放下稿子,重新戴上眼镜,冷不丁问出一句。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问道:“可……这儿怎么会有……”就算有,对于地方台而言,这样宝贵的机会,也轮不到她的头上。

    “这不,联合国世界地理信息大会,就安在德清。”王晋辉递出一份相关文件来,补充道:“来的大多是外宾,虽说发生在国内,但归咱们了。”

    谭柘看了眼时间,大会于11月19-21日进行,算上前期筹备的拍摄,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

    “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组里有一部分同事已经在前线进行筹备工作了,你去了直接同他们汇合。”

    谭柘面对工作的时候永远有一副理性的面容,没有含糊,说做就做。

    王晋辉大手一挥,道:“你今天就回去修整修整,这项目一做就是一个多星期不着家,好好同家人告个别。”

    放在从前,谭柘一定嘲笑这人婆婆妈妈,如今却淡淡地应了声“好”。

    这声“好”里,不知藏了多少辛酸。

    于是,谭柘今天早早就回了家,顺带拎了满手的菜。

    一道家,扯着嗓子喊了声:“粤粤!”齐粤马上屁颠屁颠的从屋里头跑了出来,看见她这模样,也惊了一跳,“你这是要大展身手哪?”

    谭柘会做菜,不过只会做简单的菜。

    她边将菜从袋子里取出来,边交代道:“我这周要出差,家里就剩你一个了。”

    齐粤没有意料中的伤心,反倒是眼睛一亮道:“这么快就有外派任务啦?真行啊柘柘,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谭柘笑了,“只是跟着别的组一起出去罢了,不是什么要紧人。”

    “怎么不要紧了,他们这是还不了解你呢。”

    谭柘用厨房纸吸干了菜叶上的水滴,沥开了放进冰箱里,道:“这菜能放上几天,你也时不时动动手,别老吃外卖。”又捡了几个西红柿,切了盒豆腐,放在案板上备着。

    西红柿豆腐汤,谭柘喜欢,还破天荒开了瓶红酒。两人把餐桌移到了阳台旁,透过玻璃门,可以望见远处车水马龙、人流涌动。

    晚餐吃得简单,俩人却都很满足。

    齐粤虽然长在大院里,但从小爹妈工作忙,把她扔在大院的食堂里,管饱就行,跟双方都不亲。唯一的玩伴就是程思骛和陆铭那帮人,后来升小学了,才来了梁洛河。

    那时梁洛河初二,正是男孩变男人的关键时期,一张脸出落的线条分明。

    在院儿里,讲的就是个义气,那个年纪,正是人一生里最有脾气的时候。也不知怎得,几个人闹来闹去,从此就成了铁三角。直到谭柘出现,这圈子才有了融化的时刻,像是特意为了将她也烙进去似的。

    “柘柘,你就这样走,不要紧吧?”齐粤突然想起了她的病情,关切地问道。

    谭柘摇了摇头,意思却是:“不知道。”

    这病来得没有声息,等到发现时,自己已经不可思议地攥着那张诊断书了。对她而言,很多极端的症状并没有出现,虽然每一天都不明白生活的意义,却也没有想过放弃。

    沈彦林对她说过,心理疾病的复杂在于,没有固定的模式与症状,因此在诊疗时,需要更多的耐性与针对性。谭柘的症状也只是千万种表现的一种形式。

    不论怎样,自己也与这病和平相处了三年。因此她对齐粤解释时,用了这样一句话:“不知道,但我相信它。”

    齐粤眼里透出担忧的微光,谭柘不抗拒。这世上,爱她的人逐渐少去,因此总是更加珍惜当下的每一个。

    她坦然地笑了笑,道:“我答应你,回来之后,和你一起去见心理医生。”

    齐粤这才放心多了,反问道:“不食言吧?”

    “不食言。”

    两人默契地朝窗外望去,似乎都有未说出口的心事,却一致的选择缄默不语。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