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日常
那间小小的房子自从老人搬走后，很少亮着灯。自从唐宣出事后又重新彻夜长明。卓尔先生佝偻的背影就像一团乱麻布，胡乱糊在角落。
他透过小小的天窗仰望着漫天的星辰。世事如流水，一去不返又影响一生。遥远的过去到现在还如影随形。
那扇极小的门被唐宣轻叩，木板咚咚作响。
“卓尔先生安好。”
声音从门后传来。
卓尔知道该来的总是逃不掉，唐氏夫妇不会隐瞒这些。自己逃了二十多年，躲不过的阴霾依旧笼罩在他的生命中。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口叫他进来：“进来吧。”
薄薄的木板被推开，带起一阵阵微风。两个身量颇高的少年人一进来，小屋子就显得有点挤了。
“你们已经看过外事堂上的录像了。”老先生今天一连好几次被重揭旧伤，有些无力，“就是来问基因配体的事情，对吧。”
哦哟，还真的有事。
唐宣回答：“那倒没有，我俩逛了一下午，看夕阳去了。你要是想再倾诉一遍，我们洗耳恭听。”
加缪洛叉着手杵在门口打量观星台的摆设，表情冷淡，算是默认。
卓尔先生无语且疑惑，没想到这两人心这么大并且打算让这两个小兔崽子自己回去看录像。
两只小兔崽子很听话，寒暄几句后真的走了。
就在两人踏出门口的那一刻，老先生伸出总是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手，抓住唐宣小臂。
加缪洛有所察觉，回头盯着卓尔，眼神犀利。
老先生喃喃道：“你们，你们，要好好活着。”
唐宣垂眸，眼中情绪不明，很有教养地朝老先生告辞。
刚回到苍树中部的客厅内，唐宣一直带着浅浅微笑的嘴角就下来了，长舒一口气。
两人迅速割离一个独立空间场，翻来覆去恨不得看烂这卷电子录像。
录像的焦点放在老先生和天花板上不断变换的图画上。
加缪洛看到画面一闪而过时捕捉到的人影，他从来都觉得那个身影只会出现在族中商议大事时的场景中，这次怎么会亲自来呢。
走神的人其实脸上表情很明显，更别说唐宣和加缪洛还有思想上的感应，他默默地牵住加缪洛的手，极其自然，带着些许率直。
加缪洛的注意力一下就集中到唐宣身上，几乎要目不转睛。
两人离得近，一旦对视，暧昧的气氛就融在星光里，丝丝缕缕包裹住他们。
录像上，老先生苍老的声音打断这凝望，谈到那对做实验失败的兄弟，加缪洛问：“老先生那番话，真的是对我们说的吗？”
唐宣回答道：“是，也是对他们说的。”
他话题一转：“进屋的时候，你注意到了老先生桌子上的东西吗？”
加缪洛回想：“很多星图，星座书，还有一堆混乱的稿纸，但是应该有分类。”
唐宣打开个人终端，建立两人的秘密连接频道：“老先生在族里的时间比我还要长上几年。我没理由怀疑他对部族的忠诚。”
他对加缪洛绝对信任，什么都没瞒：“但是他的过去有我们的答案。”
秘密连接频道上，唐宣一连发了几张写满公式的文件的图片。
或许卓尔先生认为没有人可以看懂这些文件，大剌剌地摆在桌上。或许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
加缪洛还看不懂这些公式数据，猜测道：“这是什么？实验数据吗？”
他深度思考时很容易忽略周围情况，眉眼在星光下，风神俊朗。
“对，上面的数据是实验的记录。”
唐宣不经意间抬头一望，愣了几秒。
加缪洛毫无察觉，继续自己的思路：“既然有所记录，那代表当年的实验情况也有记载，至少现在有线索了。”
没有听到唐宣的回应，他一转头，恰好和唐宣的视线碰上。
他觉得，那个人眼睛很好看，总是神采奕奕的，充满了无限生机活力，还有希望。
唐宣刚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移开目光了，屋子里，小石子落地的声音响起。
当初搬上来主动时候，唐宣也没忘记带那个小石头人上来。
它大多数时间能记住自己是一个小宠物或小饰品的身份，偶尔会这样神经错乱一样到处跑，把自己摔得四分五裂。
唐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它，叹了口气，往旁边盘腿坐下给它拾掇好。
二人长居苍树上，身上都有淡淡的清冷的松香味。
加缪洛不知怎的，耳边染上淡红。
终于给小石头人拼积木拼好了，它罕见地来了句“开心。”
“先睡一觉再说，剩下的就是明天的事了。”
“你先睡吧，我还不困，再看一会儿。”
“好。”
加缪洛说罢，把屋里人工光源关上，自己下楼在书阁里开着盏灯看书。
躺在舒服温暖的床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宁静的星空，离房间不远处，橙黄色的灯光笼罩着读书人，透过来一点朦胧的灯光。
安全感来源于陪伴与理解。
如果自己足够强也能自己给自己安全感，但没有人理解，天地苍茫，灵魂只能孤身一人游荡。
唐宣的安全感从来没有这么强，尽管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睡吧，醒来之后世界仍然复杂，可至少现在那人愿意在自己身边，从不埋怨沮丧。
我应该编一条自己的项链了，编好后就送给他。
别的小孩在学习编织爱意的时候，唐宣还在学习如何让出现在异空间的怪物一击毙命。所以到现在也没有一条属于自己的项链，后来他随性惯了，也不觉得自己真的能遇见能送出项链的人，索性不编了。
唐宣躺在床上，思想开始漫游，游到了自己终身大事的邻域里。
那时，唐宣还不知道，加缪洛也萌生了把自己心前鳞甲赠与他的想法。
两人绝大多数日子行程都差不多，早上起来锻炼，上午训练，下午借着时空重叠到处跑，晚上爬上苍树看族落里灯火漫野，星光漫天。
和以前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个助手。
那个气质儒雅，长相出众的年轻人总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唐宣身侧，帮忙处理事务。
时间其实也是一种生灵，一呼一吸间是沧海桑田，抬眸阖眼是四季轮转，天地演变。
几年过去，族落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默认了加缪洛的加入。
加缪洛上到苍树中部的住房内，路过唐宣房间的时候，往里看了几眼。
唐宣向来不拘小节，门对于他形同虚设，但是一旦关门的时候，绝不能被别人打扰。
他脸上盖着本小画册，睡在吊床上。
上次扫荡一个被怪物侵袭的村落时，一个小女孩送给他一本小连环画，里面讲了一个信徒跋涉许久，最后历尽千辛万苦到达朝圣之地的故事。
他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小画册，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下。
窗户没关，和风轻轻入户。已近黄昏，窗外紫金色的光最容易引起昏睡。
加缪洛拿起一旁的毯子，盖在唐宣身上。
熟悉的气味一靠近，唐宣无需睁眼也知道是谁，于是裹了裹毯子继续睡。
连环画被放到桌子上，刚好翻到主角在途中爬上大树休息的那页。
对方也极为习惯，把唐宣连带毯子横抱起来，动作尽量轻柔，不打扰唐宣较浅的睡眠。
唐宣半眯着眼睛看了加缪洛一眼，抵不住睡意又合上眼皮。
“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解决了吗？”
“已经差不多了，星际最高法院的审判结果出来了，主谋除了希克曼的元首，都入狱了。”
决定留下来后，加缪洛整整花了好几个月才掌握时空重叠的基本法则。
熟练后，不再需要担心时空重叠带来的混乱，他开始频繁地在两个部族间两头跑。
主要的时间还是在赫依族，自己还是和另外一个人的血脉密切相连。但是几年间，两人都没再出现之前的情况。也无从知晓现在是什么状况。
自从两人同居，以前关联甚少的两个部族也开始频繁往来，无论是技术还是资源，交流都比以前要多得多。
合作共赢后自然有人羡慕嫉妒恨，前不久，几个小部族联合起来找他们麻烦。
后来加缪洛主外交稳定对方，唐宣则是借时空重叠的优势搜寻资料，最后找到了它们勾结星际恐怖组织希克曼的证据。
此案由星际最高法院审理，唐宣不喜欢条纹法令，一直都是加缪洛来收尾。
处理完这些小喽啰，明天他们还有任务，是一个半兽族的求救，主要聚居类是人鱼。
因岛上资源丰富，总被别人觊觎，上一次的法阵和空间传送通道又受到攻击被扯开几个大口子，唐宣和加缪洛负责去检修。
这次任务体量大，难度不高但要极其仔细。
加缪洛是半兽族中最强悍的天麒族，精力天生更充沛。他打开资料坐在唐宣旁边，再次核对相关资料。这样的场景，经过很多年都没有变。
“你刚回来，先休息休息吧。”
唐宣在床上翻了个身，半醒之间，清亮的声音略带沙哑。
“还有一点儿，先看完。”加缪洛低笑一声，把被子给唐宣掖好，“再睡会儿。”
“嗯。”
加缪洛合上文件，轻手轻脚地在唐宣旁边躺下，左手温柔地横过他的腰，就这么虚握着他的手，头浅浅地埋在他的后背上。
唐宣睡意朦胧，往后面蹭了蹭，把毯子匀给加缪洛。
都不需要什么睡眠的两人相依偎，就这样休息了大半宿。
唐宣先醒过来，他静静地凝视着窗外的夜景，加缪洛的手掌覆在上方，手心的暖意恰好。
那个小石头人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过，唐宣很多时候都会恍惚间觉得自己是真实地活在过去里，族人们亲切的关怀，开朗积极的加缪洛，以及真实的自己。
如果这就是两人过去，换做自己，也放不下。
唐宣感觉到覆在上面手轻微地动了动，加缪洛的气息慢慢地加重。
他试着轻轻地问了句：“醒了？”
对方蹭了蹭唐宣的后背，不情愿地回答：“没有。”
唐宣对着夜幕无声地笑了笑：“那就再睡会儿。”
就算过去无可改变，也得好好过。
赫依族会接受星际间各地关于时空方面的请求，在当时星际航海和时空科学技术还没有充分发展的时代，赫依族的特殊能力炙手可热。
执行任务的岛屿名叫离风，这里地处塞拉星的最平静中心地带，空间场稳定，游荡的怪物较少。
平静到连风都不怎么大，但是资源丰富，是少数自身不依靠航海的岛屿。
岛上有一种储水能力极强的树，树叶硕大，只需一片，就可满足一个普通家庭的用水需求。不过人鱼们更喜欢在海底生活，可以用腮呼吸，平时用不着，通常都是岛上其他种族的居民或者是游客使用。
陆地上的建筑是很标准的度假村模式，人鱼们喜欢待在海里。
每次唐宣来，都只有人鱼族的工程部和族长出来对接，给唐宣一种这个人鱼族落好像没什么人的感觉。
不过这次来，倒是多了很多人鱼族的人鱼出来观望。
族长留着一把小胡须，尾巴借助机械装换成方便在陆地上行走的姿态。
唐宣终于在第三次抓住两个小姑娘偷看后飞快移走的目光后忍不住问：“族长，近几天是有什么活动吗？”
“没有，最近这几天因为要维修设施，已经暂停旅游业务了。”
族长捋着斑白的小胡子，想了一下回答。
“那他们这是出来透气啊还是出来看风景。”
唐宣的目光投向周围三三两两的人鱼们还有一些其他种族的住民。
“哈哈哈，年轻人嘛，就是喜欢新鲜事，它们就是好奇你和你身后那位长什么样而已。不用担心。”
加缪洛面无表情，目光甚至冷飕飕的。
唐宣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多让人看两眼也少不了几块肉。我们先去看防护网的情况吧。”
一直跟在旁边的工程部的部长总算有时机接话：“二位好，劳烦你们这次对空间安保体系的检查了。”
工程部的看起来像是个年轻人，尾巴也特意变换成人族的双腿，而且行走自如。
探测图上，几块很刺黑色很显眼并且呈一定规律分布在上面。
当初的设计方案是三层时空防护层，都需要极高的技术，否则，未经身份验证的个体一旦进入会被传送到牢狱中囚禁。
唐宣看着这几块破烂的地方：“如果对方真的想要离风岛上的资源，上面撕开的这些口子早就能击溃初层防护网了，可是中层防护网上一点被攻击的痕迹都没有。”
“他们故意造成破坏，然后找我们修补。”加缪洛在旁边补充。
“可是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暂时不知道，但是来者不善。”
人鱼族的族长和工程部的部长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不是来修东西吗？怎么好像要开战了。
唐宣转过头问还站在原地观摩的两人问：“方便给我们看一下这次防护网受攻击的资料吗？”
“这次情况异常，我们想尽快搞清楚事情真相，或许有利于升级技术。这也可以给贵部族更多的安全保障。”
加缪洛和唐宣一唱一和，把利大于益说得清清楚楚。
留下负责维修的人，工程部部长负责在原地监督。
三人前往资料库查阅蹊跷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