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去？留下
议事堂就是花熠之前蹲着的建筑物门前，粗旷的巨石与精巧细致的木头结合，整个建筑物就像一个雄赳赳的醒狮傲立于辽阔的平原之上。
外事堂的建筑规模要小点儿，依顺在议事堂旁边，紧紧追随。
一个男人神色凝重坐在中间的圆桌旁边，周围气场极强，冷如冰霜之余又带上几分凌厉的刀锋的寒意。
唐天瑞和唐婉茹坐在对面，气势丝毫不落下风。
旁边还有一个大屏幕，画面上，唐宣和加缪洛被解除禁足后，跟着木雨雨到处乱逛。
身处闹市，周围人对这位异乡人很友好，不时塞些吃的玩的过来，气氛很融洽。
唐宣刚拿起一小盅赫依族的特色小吃，要往加缪洛嘴里喂。
加缪洛也没有拒绝，很自然张嘴就吃，嘴角挂着极细微的笑意，脸上的表情很放松。
“哈维先生，这是现场传回来的画面。你也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克劳德·哈维眼中的冷意稍稍缓和，他开口问道：“这里离天麒族有半个星球那么远，加缪洛怎么会在半天内来到这？”
“这可能和宣儿身上的时空重叠能力有关。”唐婉茹离开座位，走到展示台上，打开一部设备，“少数的赫依族人可以拥有时空重叠能力。”
她温柔地把一尾艾尔金鱼放进水缸里，按下旁边的红色按钮。
一个极小的旋涡从蓝色水缸的水面中心慢慢扩大，最后形成一个水旋风，蓝红色虚影重叠。
那尾观赏性金鱼紫金色的大尾巴随水纹摇曳，转眼间，在房间的另一个红色水箱里舒展开。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模拟，真实情况远比这个要复杂。最大的影响因素就是那些不断游荡的混沌族的怪物。”
两个水箱里有一些大小不一的木块不断碰撞那尾金鱼，它被撞得晕头转向，最后用大尾巴把自己裹起来，一直被挤到角落才舒展开。
“难怪他总是莫名其妙受伤。”克劳德脸上轮廓分明，染上几分怒色，“可是他和赫依族并没有瓜葛。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哈维先生，这个问题，我想，我们的观星者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唐天瑞转头示意坐在后方的卓尔先生作出回答。
那位总是隐藏在长袍里的老者拄着拐杖，缓缓向展示台走去。
圆桌上方的影像随着他的脚步改变，一片星空被惨淡的蓝绿色实验室取代，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里全是器官，或者躯体。
“从前，我有一个朋友，从事生物方面的研究，他跟我说过一个异想天开的理论。”
苍老而沉重的声音经过放大，回荡在整个外事堂里。
“根据他的理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基因配体，只要找到相关的基因配体，在配体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可以完善不足，从而造出接近完美的高等生命体。”
“他愚蠢地觉得这方案很精明，并以此为基础理论，进行了实验。”
说到这，他停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凉爽的空气。
“但是很遗憾，研究失败了。”
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但是深埋在心口处的尖刺，只会随时间越扎越深。
那根刺直直地插在卓尔胸口，时间就像一双手，把那根刺往深处按，又不断地拔出来，再更深地刺进胸口。
他的心早已被这段记忆折磨得血肉模糊，羸弱不堪。
“我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当时就是我陪他完成的实验。最后事情败露，他作为整个项目负责人因包括但不限于道德伦理罪被全球通缉。他躲了起来，不知踪影。”
老先生的背脊被压得佝偻，声音也疲惫不堪，穿过漫长岁月，充满旧事重提的深沉。
“我发现少主和加缪洛的时候，他们身上的特征几乎跟当年的实验一摸一样。不同的是，当年那对兄弟，没有活下来。”
唐天瑞猜测道：“那会不会是，你那位朋友又重新开始进行试验了。”
卓尔杵了杵拐杖，空间中的立体影像应声消失：“不可能，以我对他的了解，当年的事情对他打击极大，他才会销声匿迹。况且他还是通缉犯，无论是实验材料还是场地都很难具备合格条件。”
更关键的是，加缪洛和唐宣毫无疑问，在事发之前都没有任何做过实验的迹象。
“但还有一种可能。我在为他搜集资料的时候，还发现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现象——极配体。这种现象发生的概率太小了，我当时不列入实验考虑对象。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基因适配度。一旦排除实验的可能性，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这种基因配体，会发生什么？”
克劳德·哈维脸色重新沉下去。
基因污染事件，在当时是轰动一时的大新闻。
对于贵族而言是家常便饭，对于穷苦人家而言则是天方夜谭。
小人物的呐喊往往很容易被忽略，何况这些微弱的呐喊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他当时甚至还只是一个小年轻，深层次的了解很少。
“不知道。因为极配体的样本太少，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经验。我只知道，一旦进行基因融合，就是自然的选择，再也不可分割。”
伴随老人嘶哑的声音，外事堂陷入极为沉闷的气氛中。只有许多盏在半空中漂浮的灯，橙色调的暖光透过半透明的竹纸照亮整个大厅，稍稍缓解冷意。
唐婉茹叹了口气，问道：“你现在还可以联系上你那位朋友吗？”
她现在还记得唐宣第一次经历时空重叠时的场景，那时他们在过生日，庆祝唐宣的三岁生日。
巨大的篝火堆在广场中心，熊熊的火焰在黑夜中舞动，木材被烧时的噼啪声，赫依族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欢庆灵主和她的新生命的延续。
小唐宣戴着有百花织成的花环，坐在一张小小刚好的檀木椅上，开心地笑着。同一时间，他觉得篝火和人影变得旋转不止，逐渐变成黑色。还不断有一些长相奇怪的东西动来动去。
他晕了过去。
紧接着，小孩子白白嫩嫩的皮肤开始流血，一道道口子大小不一，一滴滴鲜红的血顺着洁白的小长袍，红濡湿白尤为刺眼。
最先发现的唐婉茹，她身为赫依族的灵主，负责与与自然中的非寻常类生灵交流。
它们几乎都派代表来，有没有实质，在空中乱飘又容易伤到自己，她要安排好各个位置。
转头一看，唐宣已经快成一个小血人，她这一眼快把自己魂都吓飞了，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宣儿！你怎么了！醒醒啊！回答妈妈，宣儿！”
唐天瑞闻声赶来，尽力稳住心神查看情况：“婉茹，冷静！宣儿晕过去了，还不断受伤，我们要把他先隔离出独立空间。”
接下来简直是又乱又急，跳舞的人早已停下，有经验的前来帮忙，那些飘荡在半空的灵体也围上来散发灵力相助。
篝火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连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
直到唐宣重新活蹦乱跳，这对夫妇的世界才又开始正常运转。
一眨眼，唐宣已经快成年了，可以熟练运用时空重叠这个实用的工具。
“不能，灵主，他躲起来了，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这只是我的一个小故事，可能会关联起来，它也让我想起了很多不好的回忆，我想先休息一下，告辞。”
“辛苦。”唐天瑞答道。
走到门口，老者还附赠几句老人言：“族长，要不要告诉孩子们，决定权在你们手上，有些历史值得被记忆，可是有些，遗忘才是最好的归宿。”
他佝偻背影显得更为瘦小，甚至连天边飘动的一朵小小的云彩都能压断他的脊梁。
目送卓尔先生离开，唐天瑞开口：“卓尔先生二十多年前就来到我们的族群里了，他很博学，有一段很沉重的过往。”
唐婉茹的声音温柔：“在过去那些共处的时间里，我们甚至以为他已经治好了心中的创伤，但是现在看来，是我们太高估时间的治愈率了。”
克劳德·哈维问道：“你们我第一次来，你们就告诉我关于这位老人的故事？”
唐婉茹解释道：“哈维先生，你没有恶意。更何况卓尔先生的故事，是他自愿说的。”
“哈维先生，这次劳烦你跑这一趟了，看来收获并不大。”唐天瑞略带歉意地说，“你要见见他吗？”
克劳德·哈维沉默了极短时间，回答道：“不了，他在这，很好。”
唐婉茹了然：“哈维先生，你需要多和他说说话。”
“部族那边，我会处理好。告辞。”
他不适应这种温情的场景，站起来整理整理衣装就往客房方向走。
在苍树的底部，木雨雨坐在大树桌旁等两人下来。
“夫人问过小花医师啦，你们最近伤好了，可以出去玩咯。加缪洛，你快去见你的族人吧。”
这几日相处下来，唐宣多少了解加缪洛那总是被各种训练、任务填满的乏味单调的过去。
“等会儿，我先带你去个地方。路上要经过集市，带你好好玩玩，就是不知道变了多少。木木，带路。”
加缪洛蹙着的眉头放松下来：“嗯，好。”
他跟着唐宣走，气定神闲，一点急着见族人的急迫感都没有。
木雨雨疑惑：怎么就好了？不应该先去见族人吗？不过他们应该在谈大事，去了也见不上，还是先去玩会儿吧。
加缪洛和唐宣对外事堂的事情略有猜测，急也没用，反正真相不会因为你急而自己跑出来。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吃喝玩乐倒没落下。木雨雨最后被花熠拉走采药。
两人跑上哈斯神山半山腰的时候，刚好漫天火红的晚霞，恒星在远方的星野朦胧隐约，两人身上都落满了紫金色的光。
“你想不想再多留一会儿？”
唐宣躺在草地，枕着手看无限好的夕阳，侧过头问。
加缪洛第一次躺在草地上，周围一切都陌生而温暖：“我不知道。天麒族不喜欢寄居在别的族落。”
“你应该听听你内心的声音。待会儿父亲母亲就该来问你要不要回去了。”唐宣还适当抛出好处，“这里这么漂亮，多住几天。我还能教教你怎么对付时空重叠。”
这话没错，加缪洛点点头。
果不其然，唐宣手腕上的个人终端震动。
唐氏夫妇的人像在半空中出现：“宣儿，那孩子在你身旁吗？”
“父亲，母亲，他在。”
“我们想和他谈谈。”
唐宣笑了一下：“我知道天麒族的使者已经来了。不出意外，他要走了。”
唐天瑞与唐婉茹有部族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只有他们想，可以单线联系任何人。联系唐宣不过想给他一个小小的预告，虽然没什么必要。
“加缪洛，天麒族的代表明天就会返程，如果你想回家了，我们不会强行挽留。如果你还想多住几日，我们和天麒族的代表都允许。”
唐宣老老实实当工具人，在旁边维持通讯并且看戏。
加缪洛透过电子屏看他，背后的星空升起，如一块巨大的幕布。
唐宣是主角，眉目俊朗，给人的惊羡要压过群星，在加缪洛的心头闪耀。
主角不自知，看到加缪洛看过来，对他开朗地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还要在贵部落里解决。”
唐氏夫妇表示理解地微笑：这两父子，连拒绝都是一样的措辞。
两个电子小人身影消失后，唐宣叉着手，两颗小虎牙还是没有收回去。
加缪洛：“你笑什么？”
“我猜对了。”
他没走，又出意外了，但是唐宣喜欢这样的意外。
少年人总是无可避免地觉得自己的生命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生活中浪费。殊不知，生命中许多时光都有它自己的位置。就连发呆，都不是毫无意义，它是一场精神的放松的按摩。
加缪洛从前的观念是，如果时间没有用在刀刃上就是浪费。
唐宣就刚好相反，时间可贵，但精神不愿荒芜，所以他看到的都是满目的绿意与春天。
这种融入骨髓的观念就算是在经历基因改造也未曾变革。
两人回去的路上，加缪洛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亮着一盏小油灯的小草屋。
“那里是？”
唐宣侧过身略了一眼：“卓尔先生以前存放资料的地方。父亲和母亲体恤他劳苦功高，年龄又大，安排了更好的住所。老先生搬走了，但是存放资料的地方没有变。这个点了，老先生应该在观星台上。”
想起那日老先生莫名的愤怒，唐宣觉得肯定能挖出什么：“走，带你见见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