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只是一场实验
作家的讲述连绵不断，气平声稳，再也没有了方才神形枯槁的样子。
“当时的我，虽然也在不遗余力地践行着这个组织提出的所有道路，但我并不相信他们有改变世界的能力。”
“事实也是如此。那之后的很多年，我们研究了人类社会的各种形态，也深入钻研了大部分的科学理论。但并没有人作出过什么颠覆性的成果。”
“一直到五年前，我所接触到的，依然只是一个学术性的团体。”
五年前？许唯暗自回想，在他们的调查里这似乎是一个关键的节点。
“那后来呢？”
作家的声音却是停了下来。
他再一次进入了近乎僵直的安静，从瞳孔的颤动可以看出他正陷在某段回忆中。
从神色上，许唯判断不出他的这部分回忆是愤恨、恐惧还是痛苦。
但想想也知道，能让一个作家变成一个精神病人的，应该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经历。
作家的眼神闪动着，似乎在努力从杂乱的记忆中翻出每一个可能有用的细节。尽管那些东西他并不是很想回忆。
良久之后，作家终于再次开口。然而他这次却并没有接着讲“后来”。或许后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回想的。
“我终究还是轻看了他们啊！”作家发出一声感叹。
而后，他又对着许唯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见过下城区的样子吗？”
许唯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是他们的成果之一。”作家说出了一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话。
什么？！
许唯想起她见过的下城区，落后，混乱，阴暗。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就像沟渠里的微生物，不见天日，脆弱而又无力反抗。
这一切，竟然都只是一群人的杰作而已？
“很难想象吧？在二十二世纪的今天，会出现那样不适合生存的城区？”
“而这，都是他们一手制造的。”
作家自顾自地吐出一连串的话语，就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让人心惊。
“这些年里，那些人选定了数个地方，进行实验，内容是将它们往各种方向改造。”
各种方向……那看来并不全是下城区这样的黑色区域。
许唯略微带了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其他几个地方都是什么样子呢？”
作家闭了闭眼，试图恢复一些精神。睁开眼睛，他语气平淡地回答了许唯的问题：
“不同的发展方向。有贫民窟，有商业圈，有农耕部落，有无人管控的自由城市……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个作为实验样本的地方，都按照他们定下的计划发展下去了。”
就像行星，被钉在了既定的轨道上。
这段话语，仿佛轻描淡写，其中的信息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他们真的有能力改造世界？他们……不只是空想？”许唯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凉意，变得沉重起来。
那他们是想要改变出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他们的能力确实不小，但放眼世界，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而已。至少就目前来看，想要将世界掌控在这么一小撮人的手里，完全是一种可笑的不切实际的妄想。”
作家冷哼一声，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并不是轻视这群人，而是他们确实没有那样的能力。
是啊，再怎么样，那些人也只是人。
听到作家的话，许唯内心的惊悸减去了许多。
下城区成为现在的样子，是经历了很多年的演变的。而这只是一座城市里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而已。
想把一个七大洲四大洋51亿平分公里的世界，变成按某些人的设想运行的样子，那些人恐怕得花个上万年。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没有丝毫可能的。
想明白这些，许唯继续向作家提问：“他们还做了什么？哈洛温症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前面所说的是改变环境，那哈洛温症就是为了改变人类了。”
“我和研究人员不熟，不清楚他们是想对人体做什么。但这三年来的病症蔓延，所有的患病者，你可以理解为都是他们所做的一场人体实验。”
许唯皱起了眉头，作家说出的一个个事实，无不令人震惊。
“哈洛温症，到底是什么？”
虽然作家说自己和研究人员不熟，但哈洛温症这几年闹得挺凶，他没准儿会知道。
“算是一种毒吧。这种毒株不能传染，只能人为散播。它有着和人体细胞类似的形状，进入人体后会用同化的方式改造脑细胞。”
“但现在看来，他们花了这么多年，也做不到什么成功的改造。”
许唯对这个回答有一丝丝的失望。这其实相当于什么都没说，这些东西医学研究者们已经摸得差不多了。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此时许唯脸上的疑惑绝对做不了假。
听了这么多，她对作家的经历实在是很难不好奇。
既然他也是“毒刺”的人，那为什么会与其他人分道扬镳，还落得如此境地？
又是疯了又是病了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是因为背叛而被“毒刺”清算，那为什么还能从五年前活到现在？
“我和那些人相处多年，怎么会不清楚他们的秉性？所以我不敢暴露出自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真实企图，而是继续蛰伏，并且一步步远离。”
“哦，所以装疯是你的手段？”
听到这话，作家突然凄惨一笑，那笑容多少有些疯气。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真的疯了呢？”
……许唯默然，是挺疯的。
作家收起笑声，面容变得惆怅起来。
“我原本想逐渐淡化自己的存在感，找机会全身而退。但是，哈洛温症的研究开始了。”
作家又停顿下来。看起来，当初的事确实让他不想回忆。
“和一开始的手段相比，现在你所看到的哈洛温症，可以说是十分温和，甚至称得上仁慈了。”
“我确实不了解他们进行的科研，但那次我得到了靠近的机会。我看到了他们那些惨无人道的研究。生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那些景象可以让阿毗炼狱都黯然失色。”
作家说到这里，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不是个感性的人，也算不上一个好人。但那次我出于一时的不忍，帮助了一个逃跑的实验品。他其实已经快跑出去了，当时的时机很合适，我只需要做出一点小小的举动，他就能逃走，而且大概率不会有人知道。所以我出手了，我相信这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许唯面色沉重地盯着作家。现在看来，他还是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