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死战而败（一）
北凌城后方约十里外的一处小村庄，叫烟阁村，因为地处中原和北境的交界，在野人肆虐时，这里并未受到太大的冲击。但是受到流民过多的影响，原本地广人稀的村庄，此刻却显得人烟稠密起来。
几名幼童下学，在路边打打闹闹。一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斜挎着布包，将随手捡来的树杈舞的赫赫生威，仿佛握在手里的不是路边堆积的树杈而是一把气势锋利的长剑，围观的小伙伴们纷纷拍手称好 ，有的甚至跟着一起学动作，眼神里满是羡慕和向往。
小男孩耍完之后，干脆利落的收起树杈后，得意的用衣袖擦了擦脸颊汗水，正准备跟小伙伴们面前再耍一套功夫，几个同龄的村中小孩从远处忙不迭地跑过来，边跑边大声喊：
“吕灵！吕灵！不好啦 ，你娘被人欺负啦！”
小男孩一听，急忙攥紧手中树杈，一阵风一般向家的方向跑去。
现在的烟阁村中，有志向的青壮年大多选择入伍从军，剩下的多是一些老弱妇孺，朝廷下令命各地迁徙北地重建家园的本意是好的，但也间接了导致各处外来人口鱼龙混杂。
这不，这位被欺负的年轻寡妇，就是在北凌战后不久带着儿子搬来的，村中人不知她的过往，但念在一个人年纪轻轻，独自抚养幼子，大多乡邻对其有所关照。她虽然每日素衣布钗，不施粉黛。可也难掩其尚佳的姿色。村中难免有一些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整日无所事事，专挑这种落单的女子调戏。
五六个无赖，将洗衣归来的女子围了起来，其中领头的满脸浪荡，调戏到：
“小娘子，天色不早了，怎么样？陪哥哥们去饮几杯。暖暖身子？”
“走啊，小娘子，哥几个有的是法子给你解解闷啊哈哈哈。”
一旁的无赖们纷纷起哄，女子抱着盆，羞愤难当，一言不发的想离开，路边也有一些老人想过来帮忙解围，却被无赖们凶狠的眼神吓退
“放开我娘！”
叫吕灵的小娃子举着手里的树杈，气势汹汹的扑上来，无赖们却哪里将他放在眼里，抬起一脚就将他踢翻在地。
“灵儿！”
女子急忙要冲过去，身旁的几名无赖却一把扯过女子衣衫，刺拉一声，衣服下雪白的肌肤让几名无赖的眼睛都直了。
领头的无赖一挥手，身旁两个无赖上前，几人准备霸王硬上弓，强行按倒这烈女子。女子奋力挣扎，却哪里是这几个身强力壮无赖的对手。眼见女子清白就将毁于一旦。
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在村子里骤然响起，随之而来的两支羽箭带着清脆的鸣响声破空划过，精准的钉在了离女子最近的两名无赖眉心处。两人猥琐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身子无力的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杀人了！”
平时在村里作威作福惯了的无赖几人大惊失色，看着七八名全副武装的北凌骑兵，杀气腾腾的策马向他们奔过来。顿时吓的屁滚尿流，浑身瘫软的跪倒在地。
“军军爷饶命，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随着清脆的拔刀声和几声凄厉的惨叫，地上只剩下几具无头尸骸。
素衣女子将露出的肌肤掩盖好，抱起地上满脸是泥的孩子。孩子小脸上还混着泪珠，却咧着嘴给了母亲一个烂漫的笑容。
“娘，我没事。”
女子心疼的揉了揉怀里孩子的脑袋，牵着他的手慢慢向家中走去，自始至终，也没有向出手相助的几名骑兵道过谢。骑兵则目送两人离开，片刻之后，一名骑马的中年人奔来，只是身着布衣，却让几名骑兵急忙下跪：
“参见大帅。”
中年人眼神凌厉的扫过几人，声音冷冽道：
“我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不准让任何人打扰到她们母子！”
几名骑兵不敢言语，纷纷噤声。
“每人回去各领五十军棍，若再有下次，军法处置。”
“诺！”
骑兵纷纷上马，扬长而去。布衣中年人却下得马来，遥望那对母子离去的方向，呆呆出神。
那女子本是北凌城中数一数二的将门之女，她的父亲，曾经掌管北凌凌渡军左骑军数十年，在那场几乎摧毁北境的战争中，亲率一万凌渡军骑军在城外重创野人狼骑，并亲手折掉六臂金刚猿一颗獠牙。左骑军主帅，东方珠。
她的丈夫，同样，就在中年人的眼皮底下，在雪堡城外率领十万凌渡军死战不退，右骑军主帅，吕贤。
满门忠烈，家中仅剩妇孺。而这样的家庭，在北境，又岂止一家。
中年人自己，当他看着十万人惨死，那头怪兽愈发逼近，他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刀，成为北方第一个弃城而逃的守将，一路南窜至北凌城最后被郡主释放，亲自率领三千溃兵死守北凌最后一道防线，将功补过。成为了现如今的北凌凌渡骑军新主帅。
孙仟落寞的坐在河边，村子里已经燃起炊烟，小村庄的平静并没有被几个无赖身死所影响，孙仟掬起一捧水擦了擦脸，渐渐打开思绪，他内心深处的梦魇，无数次惊醒都是因为记忆深处那场几乎被世人误解，却惨烈无比的厮杀
正初二年，三月初五
凌渡军步军统帅东方海，右骑军主帅吕贤，率领十万人马开赴雪堡。雪堡刺史房子龄，守将孙仟，率满城文武，百姓夹道欢迎。
彼时，虽然长城被攻破，十数万狼骑越过边境，但当看到凌渡军赶来，雪堡的百姓们，都觉得心中十分安定。这怪不得他们盲目自信，委实是因为凌渡军一直以来的威名，和以往对塞外野人的战绩过于傲人。
大军进城时，到处可闻街边的闲谈杂话。
“想当年，只有北凌大军出长城去扫荡他们，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敢来攻打咱们，哼，等着看吧，那区区野人得瑟不了几天了。”
“就是就是，我猜啊，哪有什么六只手臂的怪兽，定是长城年久失修，守军大意了。我敢打赌，等到他们看到凌渡军的时候，肯定望风而逃。”
“听说过没？咱们雪堡的孙将军，当年在淦河边上，带着八百骑就扫荡了近万名野人呢”
“要我说啊！干脆，十万大军一路打出去，直接灭了他们老巢的好。”
与百姓们的乐观心态不同，当东方海一行人将大军安置妥当，随即便推却了雪堡官员准备的接风宴席，几人直接来到了议事厅。
一张长城到雪堡的沙盘，以及详细部署沿途防线的地图跃入眼前。
“你们来之前，我已经撒出去五批探马了，只遥遥看到一些野人的千人队，他们攻破长城后并没有急于攻向雪堡。”守将孙仟指了指沙盘上几处探马侦查的地方，又补充了一句：
“没看到传说的那头怪物。”
“传说？”步军统帅东方海，年约四十，体阔身长，长须髯的国字脸，显得十分威严。
“对，长城三万守军没有人活着回来，所以关于六臂金刚猿的消息，我们只是从长城后方一些村庄逃来的难民口中得知，具体什么样子。众说纷纭，探马没法再向深处侦查，我们也无从得知那头怪兽什么样子，有多大威力。甚至样子都十分模糊。”雪堡刺史房子龄已经年近六旬，须发皆白，身型也有些佝偻，但说起话来却中气十足，并不像个老人。
东方海皱眉看向地图，思索良久，看向一旁默默无言的右骑军主帅吕贤。
“吕秀才，你们骑军经常去长城那边清剿野人，你怎么看。”
因为生得一张文雅俊容，行军打仗又擅长谋略布阵。吕贤不披盔甲时看起来更像个教书先生 ，因此军中高阶的一些将领们给他起了个秀才的外号。
吕贤听见东方海问话，谦逊的一笑，随后起身指向地图上某处道：
“我亲自带人靠上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西风谷，是距离北境长城最近的一处斜谷，正值傍晚，有三名骑士趁着夜色驻足山顶，遥望山谷下的一草一木。
“大帅，哨子放出去有些时候了，要不要再加派一伍上去？”最左边的骑士声音低沉，看向中间稍显文质彬彬的那位。
“再等等。”中间的骑士正是吕贤，不紧不慢的回道，左边的骑士却稍显躁动。
“我说洪阔海，你今晚怎么回事，这么急躁，不像你啊？怎么？还没见着野人，你怂的尿裤子了？”最右边的骑士身材矮小，看向左边的人。
“滚你娘的蛋，妈勒个巴子的。老子去塞外睡野人娘们的时候，你蒙子犽还没从娘胎里出来呢。”洪阔海笑骂道 ：“老子现在恨不得直接捣了那群蛮子的老窝 ，再看看那个畜生是公的母的。”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名身手矫健的探马，奔向山顶，九人呈扇形散开在四周戒备，剩下一名伍长临近三人后，下马抱拳道：
“报告大帅，我们在前面五里地发现一处被屠尽的村落，约两支野人千人队正在村子里休整。”
吕贤轻微的捻了捻下巴，侧头看向左侧骑将：
“洪阔海，记得留两个活口。”
“放心吧！大帅。”
虎背熊腰的洪阔海回头向后山挥手示意，一千骑凌渡军骑兵，从密林中现身。跟随他一同向山下奔去。
夜黑风高，偶能听见远处的些许厮杀声……
约一个时辰后，山下再次响起阵阵马蹄，洪阔海带着还剩约八百余骑返回山头，队伍中用拖马索拽出两个俘虏，扔了出来。
洪阔海淬了口痰，道：“和往常关外的狼骑没什么不同，战力稀松，如果都是这种水平，我不信长城三万多人会被他们杀的一个不剩。”
“事出反常必有妖。”吕贤下马，迳自走向趴在地上的两名俘虏。
其中一名野人双手被反绑，看着吕贤，破口大骂出一连串的北荒语，看口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吕贤轻笑一声，蹲在他面前，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另一边身体有些轻微颤抖的野人，用一口流利的北荒语说道：
“留着些力气，我就问一遍，达乌察在哪？六臂金刚猿是不是跟你们的大部队在一起？攻破长城后为什么没有直取雪堡？”
地上的野人不理睬吕贤的问话，继续破口大骂：
“中原的杂种们！垃圾！圣兽一到，定会杀光你们，王八蛋！趁早放了”
野人说不出话了，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脖子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水。
吕贤将手里的短刀在死人的衣服上蹭了蹭，转头看向另一个俘虏，轻笑道：
“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另一个地上的野人颤抖得愈来愈剧烈，大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叫齐齐格，是天可汗帐下千夫长，可汗和圣兽带领大军在长城后休整，圣兽大战过后需要进食，我只是被派出来先扫荡沿途村落的别杀我！”胆小的俘虏说着，一股屎尿味传出
“我可以不杀你，那你详细讲讲那头怪兽，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吕贤把玩着手里的短刀，在俘虏面前晃悠。
“圣圣兽像远方的山脉一样高大，有六只通天的神臂，威力可以天崩地裂。我们的战士，在圣兽的光环下便无比英勇”俘虏语无伦次又说：“圣兽毁掉你们的长城消耗巨大，所以”
“所以什么？”吕贤眼中精光一闪，用刀抵在俘虏脖子上。
“所以可汗让圣兽把你们的长城军尸体吃干净充足休息后，再向雪堡进军饶了我，饶了我。”俘虏不住的磕头求饶。可说的话，却让在场的凌渡军，胸中怒火冲天。
吕贤见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问题，将刀丢给身后的蒙小犽。蒙小犽舔了口刀尖，狞笑着上前。一刀结果了地上的俘虏。
“整队，天亮之前，赶到达乌察大军阵前。”
吕贤翻身上马，却被洪阔海拉住缰绳。担心道：
“大帅，咱们就带了五千骑，就这么冲上去是不是？”
“不亲自试试，怎么知道那头怪物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能力。怎么？怕？”吕贤笑道。
洪阔海憨憨一笑，却并未松开手中缰绳 ，又道：
“大帅，探虚实这种事，我老洪带人就能搞定，您就先回城里，等我去探个究竟。”
“少废话，不怕就给我跟上！”吕贤扯开缰绳，率先向山下赶去。五千骑兵如一道利剑一般，奔腾在夜色之中。
长城后的断壁残垣，十五万狼骑整装蓄势待发，达乌察看了看后方如小山一般的巨兽，窝在成堆的尸骸颅骨上，正恬着肚子闭目养神。
挥手唤过来两名万夫长，命令道：梅希，塞罗，你们两个作为开路先锋，向雪堡方向进攻。”
两名万夫长领命，下去集结自己的队伍，率先开拔。
当两万狼骑呼啸着穿过一座峡谷时，沿途都是早已被毁掉的村落，狼骑们把着弯刀在浓烟滚滚的断壁残垣中嗷嗷嚎叫，肆意挥洒着他们的野性。
“塞罗，我听说北凌的女人，嫩的能掐出水来！等攻破了雪堡，哈哈哈。”叫梅希的万夫长满脸淫笑，掏出马鞍一侧的酒壶，大喝了一口。
“没出息的样子！北凌的女人算什么！等我们打到他们的临京，多得是天边仙女一样的女人，你想学那中原的皇帝，塞满整个帐篷也不是问题哈哈哈。”塞罗奚落着对方，回头向身后的狼骑们喊道：
“儿郎们，加快速度，争取在日落前赶到雪堡！”
“嗷！嗷！”
“嗖～”
一支羽箭呼啸着从塞罗的耳边穿过，若不是他刚好转头，这支箭会直接穿透他的眼睛。
“有敌人！”塞罗一把勒紧缰绳。
两万狼骑慌乱的停下冲锋的步伐，慢慢安静下来之后，空空荡荡的峡谷中，只剩下座狼不断喘荡的粗气。
身侧尽是峻峭的山峰，野人的两名万夫长紧盯住峡谷的前方。渐渐地，一阵阵马蹄声响起，整齐有序的骑兵，成一股尖刀状，严整的出现在峡谷出口处，为首一将，温文儒雅，身披重甲。倒提一把长槊，腰挂两把细长唐刀。
两名万夫长看到对面的人，心中止不住的发颤。他们太过熟悉这个人了，在长城攻破前的漫长岁月中，对面的这个人，和他麾下的凌渡军骑兵，多少次穿过草原雪山，冲垮他们的家园，杀尽他们的儿郎。在北荒，能成为万夫长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北荒的贵族子弟，另一种是被凌渡军多少次扫荡的刀山火海中苟活下来的，而这两位被派出来做先锋的，显然属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