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当关
凛冽的寒风如刀割一般刮在身上，砭人肌骨。无尽的黑夜伴随着漫天的鹅毛大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步履蹒跚的在几近过膝的雪地中向北而行，他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和满头的雪霜，在雪地留下了一道蜿蜒的鲜红。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前方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他缓缓抬起头，用手拭去眼睛上的冰霜，面前，冲天的火光将一座巍峨的城墙在夜空下照的通亮。他心中大喜，不禁加快了步伐，却不防脚下一绊，一头扎在雪地上。他艰难的撑起身子，低下头，是一具已经冰凉的尸体，他用冻的发红的双手拂去尸体脸上的积雪，竟是一名看上去还充满稚气的年轻武将，脸上混杂着血水和淤泥。手里还紧攥着一条满是豁牙的朴刀。在尸体边上，一杆已经破碎不堪的旗帜歪在地上，上面被血迹覆盖着两个绣字“东方”。
迎面一阵呼喝的叫声，他还不及反应，就被一名狼骑用绳索套住，拖拽着他向燃着火光的城墙奔去。临近时，他看见城头人头锦簇，皆是北方野人，在城楼上尽情雀跃。大梁王旗东倒西歪，不远处，一个长着六条长臂的擎天巨兽正不断地撕咬着手里一具尸体，周围一堆小山高的尸体，鲜血淋漓，皆是北凌将士。他愤怒的盯着巨兽，想要挣脱掉身上的绳索，又一阵欢呼声打断他，他顺着声音看去，一条甲胄碎裂的身影，被吊起在城楼上，周围的狼骑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围绕着那个似是女子的身影兴奋的欢叫。女子本应是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已经散乱不堪，原本灵动的双眼已经毫无光泽，白皙的脸蛋布满血污，在风雪中如柳絮般飘荡在空中，每次撞到城墙上，都能引起一阵骚动。
他看见一位身着裘袍的高大野人在拥簇之下走上城楼，拿起箭袋中一支黑铁制作的羽箭，搭在一把镀金硬弓上，瞄准飘荡的身影，抬手一箭，正中空中女子左肩。城墙上下的野人们嗷嗷大喊，兴高采烈。
“不要！”他匍匐在地上，目眦欲裂，悲痛的挣扎呼喊，可身上的绳索却越发紧绷。
高大野人又取出一支箭，娴熟的张弓搭箭，再中女子右肩，女子渗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不要！”他无力的大声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大野人再将一支箭搭在弓上，这一次，瞄准的，是那女子的脑袋
“不要！不要！翎羽！”
云潇澜猛然惊醒，这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恶梦，身上汗水已经湿透，他缓缓地调整气息，看见左腿的伤口已经用白布包扎好，这才有空环顾四周，原来是在一座大帐之中，屋内只有一张矮凳，上面搁置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瓦罐。
“你醒啦！”一个突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云潇澜抬眼看去，是一个瘦弱的蓝衣小道，手里捧着一卷诗书，站在门口惊喜的望着他。
“你是？”云潇澜疑惑的看着小道士，小道士将书卷塞入怀中，打了一个稽首道：“无量天尊，在下武当白靖，见过云少侠。”
“见过道长。”云潇澜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白靖，又问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
白靖一边走到矮凳旁提起瓦罐，一边答道：“这里是东渤城外，是大师兄，奥，是骠骑大将军救得你，现在我们在救援北凌的大军营地内。”白靖倒了一碗瓦罐内的汤药，递给云潇澜，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得，忙不迭时的向外跑去：“大将军说你醒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白靖急忙跑出帐外，还不忘提醒云潇澜：“云少侠，记得把汤药喝了啊，切记”
“喂！”云潇澜徒劳的叫了几声，随手将药汤放在床边，缓缓下床，也慢慢走出帐篷。外面的天色蒙蒙亮，看样子大概是卯时左右。
帐外一列列刀甲鲜明的军士在营地巡视，人声马嘶鼎沸。一座座军帐有序的排列着，伙夫正忙着架锅造饭，不时有几批探马在辕内不断奔驰，十分忙碌。
云潇澜正在到处打量着，一声女子的厉喝在他身旁传来：“谁让你起来的！。”
转头看去，只见那女子盈盈纤体，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襦裙，生的虽然明眸皓齿，眼神却寒似玄冰。芊芊素手正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对着云潇澜怒目而视。云潇澜看着那女子还未及解释，女子已然先一步掀开帘子，看见帐内碗中的汤药还没动过，又是一阵气急：“药都凉了！那个混蛋道士，不是叫他好好看着你吗！”
“慕容大夫，无妨，等下我就叫他把药喝了。”远处走来三人，一个是刚刚跑开，此刻看见气急败坏的女子，急忙躲在后面的蓝衣小道白靖，另外两个，都是甲胄齐整的将军，一位是大梁第一号战将，骠骑大将军黄灏，另一位，是大内御林军总管，翁幍。刚刚出声解围的，正是黄灏。
云潇澜见到两人大喜，正要上前，却忽然想起这里人多眼杂，不能表露三人身份，正欲拜见，被黄灏一把拉起。
“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
被叫做慕容大夫的女子哼了一声，清冷的道：“他昏迷了几天，腿上毒疮还没愈合，高烧也才退下，若不持续服药，伤口难愈，到时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得。”说罢，女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小道士白靖，转身负气离去。
“大哥”云潇澜还未及说完，就被黄灏制止：“你先好好养伤，北凌军情紧急，路上我慢慢和你说。”话毕，黄灏又看向翁幍道：“老四，将士们吃过饭，你带大部队先行，等天亮了我去城内将圣旨传给司马城主，准备妥当后，东渤边界与你会和。”
“遵命。” 翁幍抱拳行了一个军礼，随后笑着拍了拍云潇澜的肩头道：“看见你没事就好了，命还真够硬的。”
云潇澜报以一笑，身体还是很虚弱，看着翁幍叫一名甲士牵过马来，翻身上马，提起一杆虎头长槊，策马而去。
“大哥，我和你一起进城吧。”云潇澜想了想，看向黄灏。
黄灏笑着答应着：“好啊，那你先将药喝了。白靖，看着他喝完，一滴都不许剩下，不然慕容大夫找你麻烦，我可不管。”
白靖听见慕容大夫四字，大失惊色，忙跑入帐内取药，怀中的书掉在地上也不顾去捡。黄、云二人见此场景，不禁莞尔。
北凌城，鼓楼上
东方已鱼肚渐白，东方翎羽一身戎装，自打半夜五千重骑杀出城外偷袭敌营后，她就一直站在这里。望着五千支火把杀进城外深林，听到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直到火光渐灭，兵戈声止，她始终不曾离开一步。
天亮时，大都督林初带着一员虎背熊腰的将军，走上鼓楼，那名将军站在阶梯处等候，林初拿着一张羊皮纸快步走到东方翎羽身边。“郡主，探马回来了。”
“讲”东方翎羽依旧盯着远方。
林初看着手中的战报，报道：“我军于城外林中，遭遇野人先头部队，约三万众。我军歼敌过万，杀得敌将两名千夫长，五名百夫长。”林初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悲痛道：“左骑军五千重骑，全军覆没，无人生还。凌渡军左骑军副统领，东方蠡战死，首级悬于野人帐前大旗上。”
“林伯，大战在即，现在不是我们难过的时候。”东方翎羽握紧腰间佩剑，回头看向阶梯处的那名将军。
那将军疾步向前，单膝叩跪道：“凌渡军步军虎贲营校尉，郝文豹，见过郡主大元帅。”
“郝校尉，收到命令了吗？”东方翎羽看着面前膀大腰圆的虎将。
“回元帅，军令收到了，虎贲营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郝文豹沉声回答。
“重复一遍。”东方翎羽不带任何感情的问道。
“依令，野人和巨兽攻城时，末将将率虎贲营两百步军，在城头守住主城门，如无命令，不得退后一步。”
“我不会派一兵一卒增援城门。”
“末将明白。”
“守城器械大多都调入城内，所留不多。”
“末将明白。”
“你们都会死。”
“末将，明白。”
东方翎羽看着面前一沉稳着回答的郝文豹，即使再怎么控制，也禁不住鼻尖一酸，忙背过头去：“麾下弟兄们还有什么想说的话，或者什么心愿吗？”
“还真有。”郝文豹挠了挠头，笑道：“回元帅，那些臭小子早上说，和野人杀起来前，能不能再喝一碗咱北凌的酒，吃一顿北凌的牛肉”
“虎贲营两百将士，出发前，酒肉管够。”东方翎羽强忍泪水。
“好嘞，那末将没别的事了，这就下去带弟兄们准备准备。吃饱喝足以后，磨好刀等着那群畜生”郝文豹大笑着起身准备下去。
“郝文豹！”东方翎羽叫住他，：“不管之后战事如何，你们每个人的父母妻小，我东方家会竭心守护他们。如能如愿将野人驱逐，我东方家会保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平平安安。尔等，放心杀敌。”
走到门口的郝文豹明显的停顿了一下，随后转身，这个铁铮铮的沙场悍将，对着东方翎羽的背影，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可能是他此生，最后的军礼
大梁正初二年，春，野人十万狼骑兵暨雪原神兽六臂金刚猿兵压中原北境最后一道门户，北凌城。
城墙之上，两百名黑盔黑甲的北凌虎贲营将士执刀挂弓视死如归，为首一人，手持北凌大纛，一夫当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