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科幻小说 > 超疆域 > 第21章 渝江!渝江!

第21章 渝江!渝江!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在锡市羊尾巷的一间带着小院的民房里,一个中年男人看着眼前刚刚翻译出来的信号,嘴里的香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溅射出烟灰与星火。

    他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变得难以控制地发涨、变红,接着,晶莹的泪水像涨潮的水一般漫上了他的眼眶。

    谁也不会想到,2052年6月1号这天,著名的军事媒体《前线报》竟突然发布了一条十五字的通讯,内容言简意赅:前线败溃,渝江沦陷。接着,所有潜伏在西联占区的地下组织工作人员几乎都收到了渝江总局发来的同样的信息。

    在人类战争史上,无论是哪一个进攻方,在推进战线上都必然受到防守方的竭力阻拦。

    在一百年前,c国人民志愿军创下了单日奔袭突进120公里的奇迹般的纪录,在缺乏物资与休息的情况下,一支部队仅仅靠着自己的双腿便跨越了120公里、魔术式地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在那次惊天动地的战争后,才过去仅四十多年,m军就以庞大而先进的钢铁部队创下了单日推进170公里的创举,令世界哗然。这个纪录也保持至今,成为了人类战争史上进攻方的单日最大推进距离。

    然而在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传到西联占区时,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年轻的纪录可能就要被赶下王座了。就在两天前,西联军队还与护国军僵持在秭归大坝的东面山区里,但两天过去,这支军队竟陡然穿刺了近四百五十公里、大破渝江城。也许很多人不相信这开玩笑般的新闻,但当他们得到渝江总局的消息时,每个人脸上的蔑笑都化为了呆滞和不可抑制的悲痛。

    男人跪倒在自家那棵高大繁茂的杏树下,脸上肌肉的失控渐渐演变成了失声痛哭。他的夫人拉着孩子站在门口,仿佛知道了发生的事情,静静站着的她眼里也噙满泪水。

    他抬起头,头顶上的杏树依旧在夏日中展现着火一般的生命和铁一般的不屈,但他眼里,今天的杏树竟也透露出一股颓唐沧桑的气息来。

    男人哭过了,垂着头,两眼失神地看着地面,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何去何从。

    这时,一旁的矮墙上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男人立刻警觉地抬起头,慢慢走向墙边,此时他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痕。与此同时,他朝着家门口的妻子挥手示意,妻子也马上会意地收起悲伤,将孩子带回了屋内。

    “谁?”男人从木方桌下抽出了一把微型手枪。

    墙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我,511牧马。”

    男人松了口气,但皱了皱眉头。正常情况下两人接头是不能说彼此的讯号的,但强外的“牧马”这次却破例在代号前加上了自己的讯号,这种行为是极其危险的。假如被侦听到,这必然会造成大量机密消息和任务的泄露,为暴露者带来巨大的风险。

    除非有很紧急的情况要汇报,或者任务突然出现了巨大变故。

    男人思考了几秒钟,问道:“什么事?”

    “渝江沦陷是否真实?总部有无确认?”墙外的声音强忍着颤抖。

    沉默的十五秒,然后是男人的回答:“是。”

    “接头人,请重复你的代号和接头短号。”

    男人抬起头,喉结动了动,似乎是不想让眼泪流下来:“五行,短号68。”

    “确认者是谁?”

    “渝江总局,地下联络处。”男人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他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说:“牧马,消息真实,勿要再作询问。”

    墙那边的声音死一般地安静下来。男人也不急着催,足足半分钟后,那边才再次传来声音:“请转告组织,昨晚我的眼境遭到不明势力入侵,入侵者试图诱导我前往呼市执行任务;吕飞目前已释放,虽然已成功追踪对方设备,但其威胁极大,请求下一步行动指示和新行动代号。”

    声音缓慢而沉重,男人也意识到对面的“牧马”所说的事情的紧急和严重性。他只说了一句:“请稍等,立刻传递。”

    男人从杏树上取下那片叶子,但当他正要发送信息时,界面跳出了警报标识。警报显示目前发送消息的安全性极低,附近有不明重复信号出现。

    他心里一沉,一瞬间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但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叶片”,回头望了望那所砖石砌的、冒着炊烟的灰色小屋,毫不犹豫地关闭了警报按钮。

    手指落下,轻轻地按在了名为“发送”的按键上。

    他的眼泪干了。男人站起来,将手里的叶片的收发频道重置,然后朝着屋子里唤道:“孩子妈,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出来。”

    接着,他回到墙边,问:“你的车在哪里?”

    “院子大门左边的街上,离这里大概五十米。”

    “好。”男人转身看了看屋内,妻子应该已经在收拾东西了。这么多年来提心吊胆的生活使夫妻俩已经有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他继续向墙外压低了声音说:“牧马,我可能已经暴露,锡市可能已经开始二轮清洗的收网工作。请你将通讯器随身携带并尽快前往人口密集地,一个小时后组织将定时发来回复。还有,一个我私人的请求,请把我的夫人和孩子送到锡市东部的公交站,她们会在那里乘车前往火车站并离开锡市。”

    墙外沉默了片刻,说:“你放心,没问题。但是你怎么办?”

    男人无力地笑了笑:“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接受他们的调查。我的家里什么也没有,真要查起来,光有信息发送记录可不够构成间谍罪的成立。而且我要是走了,疑点会更大,你们也都会有危险。”

    墙外回应:“明白了,五行同志感谢你为组织的付出。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你。”

    “呵呵呵”男人释然般大笑起来,不狂放,不收敛,但足够潇洒,足够留下一抹浓墨重彩的余晖。

    他笑罢,苍然举起手中的“叶子”递出墙外,说:“走吧,时间别耽搁太久了。”

    墙外人犹豫片刻,接过了“叶子”。

    此时男人的妻子和儿子也各自提着一个轻便的手提箱走了出来,身上穿着单薄的衣服,脸上穿戴着防阳面罩。

    “去吧,走左边的洞门。”男人对妻儿说。他看了看两人,两人却刻意避开了这束目光,妻子一声不吭地拉着儿子向着小门走去。

    男人想了想,想到了潜伏锡市的十多年的生活,想到了往昔的朝朝暮暮。最后,他什么也说不出了,从喉咙里憋出来几个字:“一路平安。”

    妻子的身形颤抖了些许,但仍坚定地走向了小门,始终没有再回头。泪水分明已经打湿了她的睫毛。

    挪开了院门左边的一块门板,后面露出来一个两尺圆径的小洞。男人看见两人钻出了院子,听见墙外的脚步声走向了远处,深深吐出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睡衣,气定神闲地坐回了木桌旁,端起了桌上腾着热气的青砖茶。

    转过院角的丁熵很快看见了一妇一幼两个人。他轻轻叫住两人,然后快速把两人叫上了车。

    妇人看着丁熵,一句话也没说,隔着薄薄的面纱,她向着丁熵鞠了一躬,然后带着儿子上了车。

    丁熵则坐上了前座,将眼镜放在了车载系统面板的上方,说:“篡改乘客信息。”

    他随即启动了汽车。在后视镜里,那座小小的院子越来越远,但丁熵知道,那个院子和它的主人已经深深镌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即使距离再远,也不会再被抹去了。

    院门口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男人抿了一口茶,知道这次敲门的不会是自己的同志了。

    他一饮而尽,然后才慢慢起身,准备去开门。他一边呼唤道:“谁呀?”

    院门外没有人回答,敲门声也停了下来。

    男人笑了笑,没有犹豫地继续朝着门口走去。就在他一只脚踏进院门低檐的阴影中的时候,院墙上突然翻进来三个便衣,门也被同一瞬间粗暴地破开,几个黑洞洞的枪口从门后露了出来。

    短短两秒钟时间,男人被前后的两批人包围并押在了地上。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脸上还挂着不愿撤去的笑。

    “搜,不要让她们跑了!”为首的一个便衣慢慢走进院子,严厉地审视着这所小小的院落。他踱着步子走到了木桌前,环视周围一圈,看了看桌上的空茶杯,慢慢坐了下来。

    他的目光看向门口的男人,随即泛起一抹伪善的笑,也许也是有恃无恐。一个便衣从男人身旁跑了过来,对便衣头子轻言耳语:“老大,没有在他身上找到武器。”

    便衣头子呵呵笑了两声,哈出一口气,提高声音说:“那还在干什么呢,赶紧把人放开吧,别让人家碎嘴说我们虐待公民!”

    几个押住男人的便衣闻言将他放开。男人一开始就没打算反抗,所以几个便衣将他制伏得相当轻松。男人缓缓站起身,只见便衣头子笑看着他说:“诶哟哟,许先生,快过来坐。实在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的人动手本来就有些粗鲁惯了,做什么事都冒冒失失的,还请您大人海涵哈。”

    男人“哼哼”地歪过头笑了几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木桌前坐下。一旁的便衣警惕地围在了他周围。

    这时,小屋子里又跑出来几个便衣说:“老大,没有发现武器和通讯设备,屋子里也没人。”

    便衣头子只是挥了挥手:“知道了,去门口守着吧。”

    这几个便衣于是出了门。

    便衣头子再次看向男人,正好也迎上了后者的目光。那缕目光好似从深海里照出来的核潜艇的灯束,空寂和深邃中,厚重的威严如光环一般难以掩蔽地发散出来。

    男人也挂着笑:“真是劳您费心了,家妻和小儿前段时间才回巴盟老家探亲去了。”

    便衣头子笑了笑也说:“诶呀,许先生别这么说,我们就是例行检查一下,您和您夫人的行程往来我们也无权过问嘛。”

    男人呵呵应和着。他转头看见便衣们在自己周围一米围成了一圈,故意把手伸进睡衣外套里面。便衣们见状如临大敌、围得更紧了,然而男人只是轻轻扯了扯外套、拉平了上面的褶皱。

    他又摸了摸头,似乎不好意思地说:“诶呀,不好意思啊,我这里暂时没有茶叶了。您要不等我一下,我出门去街上给您买两包茶叶过来?”

    “哈哈哈哈,这倒不必了。”

    便衣头子咳了两声,终于还是说:“许先生啊,事情其实是这样的,我们相关小组前段时间截获了几个奇怪的不明信号,这个信号似乎是发向中原地区的,这倒没什么;可是我们前几天收到了前线的通知,说发现中原的接收站只是一个中转站,而这个信号的终点其实在南方。并且呢,两个信号起止点之间还有持续的通讯往来。您知道我什么意思吧?”

    “当然了,您是说您手下的人发现咱们这里有南方的间谍嘛。”男人轻松地笑笑。

    便衣头子靠在了木桌上,声音放缓道:“没错,但是很蹊跷的是,这个信号的发出地好像就在这附近……您的居所。”

    男人也不紧张,反而一脸轻松和无辜地说:“哦?那还请队长您好好调查才是呀。一定要除掉我们这一片的间谍!”

    便衣头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是,那是!我此行就是来调查此事的。不过许先生您看,现在您这里好像也没什么嫌疑,那我只好去收拾收拾周围的几家了。要是发现了间谍,您尽管放心,我任某一定将他绳之以法!”

    男人点点头,起身说:“噢?那任队长你们这是要走了?不多坐会儿?”

    便衣头子摇摇手说:“那倒不是,恐怕我们暂时还走不了呢。我看您这里挺适合喝茶,刚好我车上还有一点朋友送的茶叶,我让手下去取来,您和我一起品品?”

    男人简短地一笑,说:“多谢任队长好意,不过不必了,刚好,我也觉得您暂时走不了呢。”

    便衣头子脸上的表情奇怪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问:“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欢迎我任某人吗?”

    男人笑笑:“哪里哪里,我只是说任队长您不必再去费力找了,你要找的间谍就在这里。”

    便衣头子虽然早就知道,但闻言还是脸色大变。只见男人突然从木桌下掏出了一把手枪,迅雷般指向了对面的便衣头子。与此同时,他身边的便衣也纷纷拔出了佩枪,齐刷刷地指向了男人。男人听到了一片保险打开的声音。

    便衣头子哈哈大笑,眼神眯着望向男人,说:“我就知道,许先生,您就是‘五行’吧?潜伏这么多年,果然胆识非凡啊。怎么,事情败露了,要和我鱼死网破?”

    男人举着枪,自己面临着七八把枪的威胁,竟毫无惧色。他也淡然笑道:“任队长言重了,我怎么敢说要您去死呢?该死的是冒犯了汉奸窝子的我,我竟然帮自己的国家当间谍,这太不可思异了。”

    说完,男人把枪口挪开,周围的枪口也齐刷刷地跟着男人的动作移动。最后,男人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头颅。

    这下,便衣头子也有点懵了。他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明明说要抓活的,要挖出锡市的地下组织残部,这下好了,怎么自己还没动手,对面就要自杀了?

    便衣头子赶紧打手势让手下不要开枪,他的语气急促起来:“许先生莫要激动,您怎么会该死呢?只要您配合我们供出一点小小的信息,您不仅不会死,而且还能安安心心地继续住在这里,活得好好的。”

    男人仰天大笑:“谢谢你啊任队长,那好吧,你也不该死,我也不该死,难道该死的是这昏庸的天道吗?还是这混蛋的人道?”

    便衣头子看着他,抿着嘴唇,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只见男人止住了笑声,语气平静下来,静得像一潭甲烷湖泊的湖面,没有一点波纹。

    他说:“那好吧,看来我们都是该死的。”

    刹那间,男人的脚用力地踩在了脚下的石砖上。随着石砖陷入地下,那一刻,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在了脸上。

    便衣们或惊慌,或懊悔,或焦急,有的按下了扳机,有的急忙退后,还有的正准备闭上眼睛、蜷起身体,手抱到了头上。

    便衣头子则相对镇定,但他脸上也爬满了惊恐,眼神里是无穷的悔恨和疑惑。

    男人就那样静静地定格在画面中央,嘴角是咧起的笑容,他已经十年没有对别人这么真心地笑过了。

    一声沉重的巨响,巨大的火光从地下迸射出来,土壤、石块和砖块开成了地面上一朵庞大的花朵。

    在花朵的中央,男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如同一颗干净炽热的花蕊,嘴里含糊地吐出心中再无法圆满的梦乡:

    渝江,渝江!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