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奇石(上)
疲惫的丁熵早早地被早晨八点的闹钟吵醒,他不甘愿地抓过眼镜,关闭了闹钟界面,然后睡眼惺忪地爬起来。
八点半,王秘书的电话打了进来。
接通电话,丁熵立刻听到了王秘书客气的声音:“呀,小丁先生起这么早?我正要叫您呢。”
“劳您费心了,我这段时间都是这个时间起床的。”
“嗯那小丁先生您准备一下,我九点半过来接您,今天早上的开幕致辞上有丁老板的讲话,我觉得您最好还是提前半个小时到场嘛。”
“唔,我没问题,等我吃个早饭就好。”
说着,丁熵按下了下楼的电梯按键。
锡市五六月的早晨是极勤快的,天早早地亮起,有时是灰扑扑、带点土黄色的阴天,有时则是万里无云、最多点缀几片孤零零的白云的深蓝色天空,太阳毫无遮掩地谈吐着自己的热情。今天很明显是个阴天,看起来还不错,至少不用一整天顶着一顶笨重的防晒纱帽。丁熵的目光逡巡着灰色的行人稀少的街道,急匆匆地想要找一家早餐店应付了。
街道上的树灯已经进入了蓄电模式,宽大的巴掌状叶面贪婪的吸收着灰蒙蒙的阳光的能量,似乎并不满足。
丁熵的心情很复杂,街上身后跟着他的几束目光并没有能扰乱他的思索。
也不知怎的,丁熵迷迷糊糊走进了一家羊肉粉馆。
店里此时人并不多,由于锡市偏早的工作生活模式,本地的居民几乎都已经吃过了早餐而投入了今天的事情中,丁熵的到来令坐在椅子上用眼镜看剧的店老板赶忙关掉页面站起身,小步趋来问道:“吃点什么?”
“来碗小碗的羊肉粉吧,不用加肉,中辣。”
丁熵刚坐下,旁边又传来了几个嘈杂的交谈声,接着便是一个人的喊声:
“老板,恁个点还做早饭莫?”
才开灶起锅的厨房里传来老板热情的声音:“当然做,你想吃点啥?”
“来三碗羊肉粉,两碗加肉,一碗不加对,都要大碗。”
丁熵的眼睛呆滞地盯着桌面,仿佛一旁嘻嘻哈哈坐下的几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几人也没有留意到这个沉着的年轻人,而是自顾自地聊着天。
“诶,禹哥,现在你怎么又吃得早饭了?不是刚才还晕乎乎的吗?”
“是啊,你还真别说,禹哥最近这气运是真差哪,无端端地出门撞着石头不说,今天早上眼镜还坏了,还好有哥们几个帮忙垫着。”
“对呀,禹哥你不是说头痛吗?”
“痛痛痛,痛你个头啊,积点德吧你,老油条。头痛就不吃饭了?”
说话的正是几人口中的禹哥。他穿着一身歪歪扭扭的西装,头发乱蓬蓬的,长着一张圆圆的脸,文绉绉的气势使得他富有一种刚被炒鱿鱼的企业社畜的幽怨。
“是喽,你看你不着雕饰的样子,早餐店老板看着你估计都要心疼几秒钟。”
“油条哥,听说那块石头经常撞到人的,别说禹哥,要是我无端端撞到这么块石头我也郁闷。”
“确实郁闷,你想想人家西联佬说的,新北方‘走在大街上都能撞着金子’。老禹这可不一样,直接撞上了石头,搁我我也郁闷。”
“就是,油条哥,这事还得论你,要不是你提议去博物馆,禹哥也不至于撞到。”
“就是。”禹哥一脸生无可恋地附和道。
“哈哈哈小事,小事!这么计较干啥?诶粉来了,来来来,都开动!”
“油条哥,这粉是隔壁桌的。”
三人眼睁睁地看着热腾腾的羊肉粉被端上了隔壁桌那个安静沉思的年轻人的桌上,粉里还堆起来一块红灿灿的油辣椒。
叫油条哥的年轻人咳了咳,尴尬地转过身,对两人小声道:“小问题啦再等等就好啦”
“油条哥,你看隔壁那人还挺能吃辣。”
“嗯,嗯?能吃辣?能吃辣怎么了?南方能吃辣的地方可不少。”
“他是南方来的?”
“估计是吧。看样子有可能也是来参会的。”
“而且好像也是一个人诶”
“是嘛是嘛,又不是个个参会者都请得起保镖,尤其是我们这种危险又没钱的学生。你别看人家身边没人,可能好几个保镖正暗中保护着他呢。”
愣愣的小伙子闻言好奇地朝店门外瞅了瞅,似乎真的有好几束从各个角落投过来、又很快警惕地收回的目光。小伙子轻轻摇摇头,把目光藏了回来。
丁熵此时正大快朵颐地嗦粉,后面几人的议论他听得一清二楚。
“油条哥,要不我们去认识认识,都是南方人,说不定我们能蹭人家的安保力量呢?”
“你小子想什么呢?看他那样的派头,多半是和西联的大头头们有来往,咱可不和西联的狗腿子打交道。”
“诶诶诶油条哥你小点声被听到要出事的禹哥,你你你怎么看?”
“我?我没意见,反正只要对方没有敌意,能白用西联的安保也未尝不可。”
禹哥正无奈地坐在两人对面,手里捂着自己的手提包,眼神迷乱。
这时,几人的目光突然集中到了隔壁桌那位年轻人身上,因为他们惊讶地看到那年轻人正放下筷子和擦嘴的餐巾纸,站起身,微笑着朝几人走过来。
油条哥看见年轻人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他面色呆滞地强制自己和这只手握了握。
接着,只见这个年轻人在旁边坐了下来,对几人说:
“没关系的,在这里,他们不会大张旗鼓地动手。”
油条哥反应过来,连连摇手说:
“不不不先生您误会了,我们绝对支持和尊重新北政府的公信力和组织权力,刚刚您听到的都是一时恍惚,一时恍惚哈哈哈”
丁熵笑得很单纯,说:
“你们不用担心,我也是地地道道的c国人,绝对不是你们想象的走狗。你们作为学生来赴会,这当然是极好的做学问的机会,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我都可以尽力而为。”
油条哥和旁边的小伙子都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有,有点遗憾的是,安保力量我也不一定能给你们,外面那些盯着我的人其实不是我的保镖。”
丁熵想了想,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他们大概只是来监视和暗杀我的吧。”
包括禹哥在内的几人都默然而震悚。良久,丁熵笑笑:“时间不早了,赶紧去会场吧,今天开幕式呢。”
喘了口气的几人正要走,丁熵突然又想到什么,他停了下来,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瓶药,倒了几颗在餐巾纸上,递给了被叫做禹哥的大学生,说:
“外力撞击的头晕目眩可以试试这个,我也吃过,效果还可以。”
餐巾纸下还叠了一张丁熵的名片。
这时,外面开来一辆无人汽车,车的前挡风玻璃上的一角贴着几个英文大写字母“dingshang”。
“那,一会儿会上见!”丁熵挥挥手,终于转身走进了车里,留下懵懂的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看到没?这个人好像是那个丁熵?”
“……看到了……我去,竟然是他?”
“走走走,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你们干嘛?别……啊!”
……
上了车的丁熵心中憋着一团火,这团火在那个名字和那些青年人的烘托下愈发地熊熊燃烧起来,却被他平静如湖水的面庞遮掩其中。
电话这时候接了进来。
“喂?王秘书啊,嗯嗯对,我已经上车了,您尽管放心,我九点半前一定能到场。”
然而电话那头的王秘书焦急的语气使他十分诧异:
“小丁先生?会议推迟了您可能得在车上稍做等待实在不好意思,所有的参会者都已经收到了延迟通知。”
“推迟了?没关系没关系,我等一等就是。王秘书,那边是出了什么事吗?”
“唔嗯对,是有点状况,不过您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很快就能处理好妈的别催我,先他娘的把石头追回来!我不好意思啊小丁先生,会场丢了点东西,我一会儿打给你。”
语罢,王秘书直截地挂掉了电话。
丁熵心头却又是一疑。
石头?
丁熵突然想起来刚刚早餐店里那个撞到石头的小伙子,他眉头微皱地靠在了座椅上。
那个叫禹哥的小伙子好像是在博物馆撞的石头?
丁熵刚想打开眼镜的搜索界面,车里忽然就响起了警报声。
“警告!异物入侵!警告!异物入侵!”
丁熵心头一紧,连忙直起身看向窗外,宽敞的大街上仍是刚才那般人影稀落,行道树飞快地倒退回去。他再环顾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与此同时,警报声莫名其妙地停止了。
难不成是眼镜的讯号遭到了入侵?
丁熵再次小心地打开了搜索引擎,这一次,警报安安静静,没有发出丝毫响声。
他心脏咚咚直跳,打开了车里的照明灯,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遍车里,仍是毫无收获。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向车顶。
柔和的米黄色灯光静静地挥发着光亮,细绒车顶上干干净净,除了一圈灯带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丁熵怀着极大的惊恐,面色镇定地靠回到座椅上。
毫无征兆地,警报声竟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愣了一下,忙再次坐起身,警报声随着停止了。
丁熵旋即脱下了黑色西服外套,直截翻过背面,只见西服后颈的领口上俨然出现了一张宽度约莫一公分的白色小纸条,若不仔细看,纸条几乎与白色内衬衣领口的褶皱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他轻轻舒一口气,但仍警惕地从手提包中取出手套戴上,然后小心地将纸条撕下来。白色的纸条上干干净净,什么字迹也没有。
丁熵打开眼镜的荧光模式,一道紫色光旋即打在了纸条上,纸条仍是沉浸在一片紫色光中,并未显现出半点异样。
从包里取出消毒用的碘酒,轻轻滴了几滴在纸上,湿润的纸片丝毫没有变化。
他又开启红外线扫描,结果仍是毫无反应。
丁熵无奈地笑笑,靠回了座椅上,将纸条举在眼前。这不举不要紧,一举起来,纸片正好挡住了车顶米黄色的光带,丁熵定睛一看,纸条上竟然隐隐约约透出几个浅浅的字样。
急切地翻身坐起来,丁熵将纸片对着光源,看见上面模糊地写着:
密号人间正道是沧桑;北雁同志,情势复杂,请速到ififwyaw接头,将为你提供支持。特毁,勿回。
丁熵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他熟练地打开了地图,输入了“西大街,yw55”几个字,地图上便出现了“西大街羊尾巷”一栏。
车速度不改地向着会场驶去。
“什么情况?人抓到了吗?”一个举着手电筒的魁梧的中年男人放下了电筒,向着门边的人问道。
“老大,人已经锁定了,但石头好像不在那里。”
“是不是已经转手给下家了?”魁梧的男人正是王秘书,他心事重重地说道。
“目前还不清楚,要等把人抓回来问一问才知道。”
王秘书沉重地点点头,接着又问:“电力什么时候恢复?”
“最多十分钟,技术部的人已经在修复系统了。电路都是正常的,只是智能中控室被人黑了,好在硬件没坏。”
“那块石头怎么回事?”
“老大,那块石头邪门着呢,之前每天都有游客会莫名其妙地撞上去,而且我们查过了石头的运输队,他们说这块石头挂进博物馆展厅以后,验收质量比原始重量轻了足足三公斤,当时运输队还挨了办公室的罚款。”
“石头哪儿来的?”
“前线,西联人从占领的黄土城里搜罗到的,前线安全状况不好,所以被从那边运过来保存。”
“带我去见见偷石头的人吧,让他们动作快点,老板还等着开幕发言呢。”
“老大,这边跟我走。”门边的小队长对他说。
两人面色凝重地走上了车,浑浊的天空涌动着云气,天光映着他们复杂的面色。
“对了,那个人叫什么?”王秘书在车上突然问道。
“刘禹。”小队长面无表情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