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奇石(下)
看着眼前的一件件繁琐交错的事,丁熵一时间犯了难。
无人车已经静静地候在了会议的大厅前,但会议厅,一栋老旧的、两层楼高的白色外墙的西式楼阁,垂下来鳞片般千丝万缕的叶片和枝蔓,门口正正地立着几个荷枪实弹的特警,还有许多同样提着手提包的西装人士,此时焦急地交替望着时刻表和特警的封锁线。
丁熵终于拨通了王秘书的电话,但电话那头只是传来话务繁忙的提示音。
他又打开了眼镜中的导航界面,瞳孔注视着城西的那个星星图标,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无法脱身而百无聊赖的丁熵突然想起来自己手提包还有一张名片。
他从包里左右摸索,好容易才找到那小小的硬质纸片,复合纤维材质的,很抗形变,在包里揉了半天竟毫无皱褶。
调亮了光源,丁熵看见了上面有三行字,第一行是名叫新阴山考古所的艺术字,接下来是一个叫吴临的名字,紧随其下,是他的电话号码。
看样子,这个人应该是这个考古所的介绍人。不知道他邀请自己见面所欲何为。
丁熵收起了名片,试探性地向着车厢叫道:
“cs?”
cs是car servant的缩写,丁熵考虑到这是在西联占区,便使用了西语版的指令,只是不确定这一款车型的口令是不是这个。
五秒钟过去了,空荡荡的车里没有响起第二个声音。
很明显,口令错了。
丁熵皱了皱眉,他四处逡巡了片刻,在车门的玻璃上看见了车的标牌。
“本茨的车?”丁熵有些意外。他抬起头想了好半天,终于搜索到几个隐隐约约的片段,于是又拗口地喊:
“madum?”
车里仍旧是没有回应。丁熵深呼吸一口,试探着又用标准的北欧腔喊了一声:
“madum?”
再次受到车的冷遇,丁熵很失落,但接着车里突然响起来一声明显是机械合成音的回答:
“检测到疑似呼叫,请问乘客是否需要车载ai的帮助?您可以呼叫【本妞儿】来唤醒ai相关服务。”
丁熵惊了,眼睛像没见过世面似的瞪的老大。
字正腔圆的【本妞儿】?
真被强大本土文化同化客居贵宾德系车。
怪不得那姓王的秘书连西语手册都没在车上备一份。
“本妞儿,帮我搜索有关锡市锦华会议楼的最新资讯。”
“好的。以下是近六个小时内的相关资讯,丁先生请选取阅读。”前座的椅背上慢慢喷洒出一片轻薄的雾气,接着一片投影界面显现在丁熵面前。
【新北快讯:市考古大会因设备故障临时推迟,一众知名学者被拒门外】
【新郎玮博秦始皇的执剑人:不管什么原因,主办方都理应为本次大会的无故推迟负起责任,而不是将各界人士像咸鱼一样晾在会议厅门口,这对于锡市以及周边地区的考古及历史行业必将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和口碑下滑锡市考古会临时推迟】
【锡视界:锡市考古大会主办方呼吁参会者保持耐心,会议议程将很快恢复进行】
关于大会的消息总体来说并不多,这样一个专业性较强的学术研讨会自然很难引起大部分普通民众的兴趣,连报道的媒体都寥寥无几。若不是有心了解,兴许根本不会知道这些新闻报道。
正在这时,一通电话接了进来。
“喂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丁熵丁先生吗?我我们这边出事了,你送药的那个禹哥对,他叫刘禹,今天早上你刚走不久就被一帮黑衣人突然带走了,说是他偷了一块石头我们现在也在警察局做笔录,但禹哥好像没有在这里,联系也联系不上您可不可以帮帮忙问问上面的,我们这是什么情况呀可以吗?拜托您拜托!”
丁熵听出来,这是那个怯生生的小伙子的声音。
“我尽量帮你们问问好吗?别着急你叫什么名字?”
“王元生。”
“好,你们先在警察局等一等,如果有认识的上面的朋友也可以问一问,我尽量帮你们好吗?”
“丁先生,您是我们在这边认识的最往上的人了谢谢你拜托您了!”
电话挂断了。
丁熵深吸一口气,手犹豫片刻,从包中摸出了那张名片。
他悄悄按下了眼镜内置的信号滤波器,同时检查过通话环境安全,便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只过了五六秒钟,电话嘟的一声接通了。
“喂您好!这里是锡市新阴山考古所一分所,我是吴临,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这声音让丁熵似曾相识,终于他反复回忆后半信半疑地判断,电话对面的人就是那天在机场拦下自己的男人。
“您好!我是丁熵,请问贵所的老板今天来参加锡市考古大会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短暂的停滞过后,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在频道中:
“丁先生?我们老板所长在呢,现在就等在会场外面,听说是什么设备故障呢,会场暂时不让进,会议开幕式也推迟了。您现在有空见他吗?”
“对,贵所的老板若不嫌弃,可来我的车上小坐一会儿,我现在就在会场外的停车场上。”
声音激动了起来:“真的吗?所长原本还打算完会之后再找机会约您,但现在看来更好不过了!您稍等,我去叫所长。哦对了丁先生您的车位和车号”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出现在车门外。
丁熵打开了门,那个身影闪身进来,将宽大的灰蓝色西装提起、放下公文包,还带着一脸的笑容。
“幸会幸会。”两人简单地握了握手,寒暄了一下,便进入了正题。
“话说贵所急切地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丁熵问。
“丁先生,是这样的,我就不卖关子了,您来之前有一位南方的老板特意托我照顾一下您,还说我可以把您在锡市这段时间的学术研讨需求包算在所内,也就是说您要有兴趣,可以来我们所整理资料,也当参观参观。当然了,敝所寒酸,没有什么很好的条件,那位老板请我带你看看我们的一些新成果,我便来找您了。哪料这几天您行程繁忙,没能第一时间见着,是我的失误了,哈哈哈”
“怎么能这么说呢,不好意思了哈所长,这确实也是我行程安排不妥当,不过能在这里见到您也算是幸事还要请问您贵姓?也是受邀来参加大会的吗?”
“哈哈哈,我姓金,名哲,我们所也是来参会的单位之一但是丁先生您莫笑话,这大会含金量并不高,很多参会者都是自愿投名的,主办方为了增加影响力听说还找了一批滥竽充数的不入流学者与会。您要是想学到新东西,我个人建议您得有自己的思考和取舍。要有需要帮助之处,敝所随时愿意提供援手。”
“那我也就不客气啦金所长,说起来我还真有个问题想咨询你。”
“是什么问题?我尽我所能回答。”金哲探出身子,认真地看着丁熵说道。
“金所长,据我所知,锡市本地的矿产资源很丰富,与矿石和矿业及其衍生产品有关的历史文化自然丰富悠久。而考古会议以此为主题,我个人猜想,主办方很可能是在近期取得了某个重要的矿业历史文化产物或者成果,您对此有什么了解吗?”
金哲一愣,伸手轻轻抬了抬眼镜,接着放低了声音说:
“丁先生,这我可不敢乱说,您的猜想不无道理,我也确实听说前段时间锡市运来了一批矿石文物,但至于具体的”金哲的眼睛瞟向了车里的一个小小的摄像头,并把这个窘迫的眼色透露给了丁熵,皮笑肉不笑地耸耸肩,没有再多说。
“没有关系,金所长您别紧张,哈哈哈。不过我还想问一个东西。”
“是什么?”金哲仍神色从容地看着他。
“您知道锡市的博物馆吗?”
“哪一个?是最大的那个吗?”
“我也不太清楚听人说博物馆里有块石头,从进馆以后怪事频发,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石头?那你说的应该是玉音路上的市博物馆,通常来说只有那里会有成规模的历史矿石展览,至于其他的小博物馆我不敢妄断,但本来就冷门的东西如果给它们、游客可能会更少。要说到怪事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记不清了,你等我打个电话。”
丁熵很客气地点了点头。
“喂小吴啊,你去过市博物馆吗?就是前几个星期刚和我们所签了一次文物研究合作合同的那个馆诶对对对什么?不是常去的陈列马桶的那个诶呀,就是一块石头。你有印象没?”
电话那头听到石头和市博物馆,终于理解了意思,声音明亮起来:“金老板,您说前段时间搞了个胡服骑射特色展的那个?”
“诶对对对,想起来什么吗?”
“有,那儿确实有块奇怪的石头,通体上下黑黢黢的,约半人高、一臂宽,呈规则的长方体形。这玩意儿好像不是咱本地的,但是锡市的一些大脑认为这东西有古代文明的文化象征,所以不惜从外地运过来。”
“嗯,然后呢?什么奇怪的地方有没有?”
“有有有,我正要说呢,老板我给你说这石头邪门得很,就上个月咱所派去的那个技术交接员小陆,就在馆里的几个小时,来来回回在石头边上路过了几回,就在最后一次要经过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上去。同行的司机说感觉他出馆以后整个人心神不宁的。而且老板我给您说,这事儿我问过,还不是鲜例,早在三月份这玩意儿刚搬过来时就撞了好几个人。后来馆里给加了一圈栏杆,情况才稍微好些。但大家都觉得这玩意儿不知道从哪儿挖出来的,阴气太重,好像一靠近就能摄人心魂。”
“得得得,小吴,咱们是考古人员,你别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哈。我们信地理风水,信科学原理,但不信牛鬼蛇神。”
“哈哈哈老板,我就说说您问这个是要检查合作合同的事吗?”
“没有,是丁先生要问问。”金哲四处飘飞的眼神又回到丁熵身上。
“丁先生?啊啊丁先生是觉得这块石头和今天的会议有关系?”
吴临不说还好,这句话一出,金哲当场就反应过来了两件事的联系。他先是略微的惊愕,接着极优秀的面部肌肉立马调整至微笑的状态,他两三句挂掉了电话,接着用微妙的语气说:
“丁先生,您的意思我懂了,这个可能性是不小的,甚至说今天会议的推迟也很有可能是因为石头出了问题。您放心,我会和所里的研究员帮您看着这块石头的。”
丁熵自然无话可说。他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和金哲握了握手。
“那么,金先生,十分感谢您的光临,等会议结束后,我会亲自来所里拜访您的。”
“哪有哪有,是我要谢谢您能记得这件事,那咱们回头见!”
说完,金哲转身下了车。
丁熵长舒一口气,打开了短信界面,向那个怯生生的小伙子的号码发去了一条信息:
【莫过担心,只要能证明刘禹近两天的行程里没有和市博物馆的单独交集,应该不会有大事】
信息发出不到半分钟,小伙子飞快的回了信:
【完蛋了!禹哥这可脱不开干系!】
丁熵呆住了,一分钟后,小伙子那边又发来消息:
【丁先生谢谢您谢谢您!麻烦您了!但这次真是禹哥的问题。刚刚那边人已经来说了,昨晚上十一点过的时候石头失踪,而禹哥刚好那时候悄悄外出,大概率是去了。您甭操心了,这事儿就这样了,我们自己担着。】
最后一条来信:【真的很谢谢您!您是个好人!】
丁熵暗自叹了口气,就在这时,眼镜突然振动起来。
还没仔细看,丁熵就听到车外传来一阵骚乱的声音,而且这骚乱的声势愈发增长起来。他赶紧定睛看着发来的信件,发信人是大会主办方:
各位尊敬的参会者,由于极端特殊情况的影响,我们很遗憾地宣布:本次会议的原定今日议程取消,请非受邀参会者自行返回。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将集结受邀参会人员进行预备会议,对目前的诸项情况进行讨论解决,我们会尽快恢复原定会议议程的进行。再次深表遗憾和歉意,我们将向非本地的非受邀参会者在全城范围内提供特惠住宿地点,具体附件会稍后发送至您的邮箱。祝您生活工作愉快,也感谢您的支持和理解!
嗐,这叫什么事呀。丁熵本来也不想参加这种装模作样、内容空空的会议,这本来就是他任务的一张入场券。现在好了,他还不用参加会议,何不美哉?不过转念一想,那些懵懵懂懂的参会者确实也有不解和愤怒的权利,毕竟谁特么被远天八地地骗过来马上又被赶走、还能保持冷静和忍耐?
既然如此,那刚好了却一桩行程。丁熵再次拨通了吴临的电话:
“吴先生吗?哦,会议取消了,我现在刚好过来你们所一趟金所长有车吗?啊,没有啊,那麻烦您叫一叫他,我现在过来接他。”
好不容易穿过道路上喧闹的人群,丁熵看见了路边上那个灰蓝色的身影,只不过此时的他在灰蒙蒙的天空的衬托下落魄之态尽显。
车停下,车门打开,露出的是丁熵的笑脸。
“呵呵呵又见面了,丁先生。”金哲摇摇头笑着,佝偻着爬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