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气
月挂中天。
城北。
不同于以往那样安宁。
今天夜里格外吵闹,确切来说是抚幼院,七八个衙役把守大门,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听里面哭泣、吵嚷声音无奈摇头。
也就是看一家全是孤儿,才耐住性子,换了别个,哪里多说半句废话,强硬把人带走,谁敢吐个不字,便要他知道王法二字是怎么写!
三更半夜还要吹冷风,面皮上都挂着一个苦字。
至于抚幼院内。
韩当领四个衙役也十分头疼。
早些时候听街坊说起,这家孩子前脚离开隔壁坊,后脚燃起大火,实在可疑,带着手下直奔抚幼院。
结果。
一个大人都不在,全是些半大娃娃。
见到衙役闯进门,几个年纪小的当时就红了眼,有马脸衙役性子急躁,当即吼了嗓子想让孩子安静,却适得其反,一个接一个哭作一团。
马脸愈加烦躁,揪住两个年纪大的要带回衙门。
被这样一吓,孩子们哭嚎声连成片,震天响,抽抽搭搭,一边抬出道士、剑客给自己站脚,一边涌上前,拉扯、捶打马脸。
余下三个衙役赶紧上前,或拉开孩子,或摁住愤怒的马脸。
瞧这场面愈发混乱,韩当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出言制止。
耐着性子,蹲下身,试问几句。
“掌事的何时回来?”
根本没人回答,抱在一起只顾哭泣。
叹口气。
起身在四个衙役脸上逐一扫过,选个最面善的留下看顾孩子,无奈带人退出院门,会合把守的衙役,正要离开,听见不远处传来咕噜噜车轮碾动的声响。
抬头朝拐角幽暗张望。
不多时。
一驾马车出现在视野里,慢悠悠向他们驶来。
无需捕头吩咐,几个衙役各自散开,按住刀柄,挡下马车。
这个时间,这个地界,不睡觉还赶车?能是好人?
离得近了,仔细打量。
驾车的马夫面相不善,布条跨过脖颈吊着一条手臂,身后立着半大小子,不耐烦的催促他快些,俨然是熊孩子模样。
再往后,车兜里躺七八个断手断脚孩子,双眼无神,目光呆滞。
最后,是身盖血衣的汉子,歪着头瞧不清长相,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几处创口还在冒血。
衙役互相使眼色,三两个突然近前,一把扯下赶车人——老四,摁在地里,大声呵斥。
“贼子!哪里跑!”
几乎同时。
站在后面的半大小子——虎子朝抚幼院里大喊一声。
“我回来啦!”
啪!
“哎呦~”
“知不知道什么时辰?街坊邻居都休息了!”
捂着后脑勺,跳下马车,憨笑看着从马车后走来的林夕。
竟然还藏了人?
马脸衙役抬手指向林夕,立马叫道。
“还有同伙!拿下!”
于是,剩下的衙役们不由分说齐涌上前。
见他们厉声厉色模样,林夕先是一愣,随即冷笑,这不容分说,直接定性的做派,还真似曾相识。
扶稳剑柄,正要动手,前面有人开口,语气颇为惊喜。
“都停下!”
韩当喝止众人,推开挡在面前的衙役,快步走到林夕跟前。
“恩人,还记得我吗?”
恩人?
脑子里全是问号。
“前些天,要不是你拉我一把,差点被僵尸咬了脖子!”
听他这样讲,林夕才回想起,原来是追上他的那个衙役,看样子地位还不低哩。
刚要回话,抚幼院里传出乱糟糟脚步声,继而打开院门,一个个小脑瓜朝外观看,发现林夕和虎子后,十分欢喜的跑出。
“是虎子哥!”
“虎子哥回来了!”
“小林叔也回来了!”
没空在意为什么轮到他要多个“也”字,林夕眼尖发现,孩子们各个红着眼眶,显然是才哭过。
并且。
穿过衙役时,脚步放缓,有意无意的离他们远些,绕开后才飞似的跑到两人身边。
围着他俩像群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先不管虎子眉飞色舞的夸大自己战绩,林夕收起面对孩子的笑容,面无表情盯着韩当。
捕头也很尴尬。
衙门行事历来如此莽撞,一向是宁抓错无放过,免不了惊扰百姓。
况且,这些孩子嫌疑不小
一时间陷入诡异的寂静气氛,众衙役凑到近前,面面相觑。
大人们犹豫怎么开口。
边上小孩没有那么多心眼,纷纷讲话。
“虎子哥,那个火”
声音越说越弱,却惊得其他人合上嘴,都瞪大眼珠,不安的看向虎子。
“不是咱们弄得!”
大声喊道,生怕别人听不真切,随后抬手指向不远处,因为捕头发话,唯恐抓错人,而被衙役放开束缚的老四,此时,他正蹑手蹑脚,弓着腰,顺墙根想要开溜。
“放火的是那个人!”
眼角瞥见,众人顺着虎子手指方向,全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老四当即一个哆嗦,腿脚酸软,靠墙跌倒。
“拿下!”
先不论真假,捉住审过再说!
捕头当即发话,勉强打破尴尬气氛,几个衙役上前重新抓住老四。
然而。
接下来孩子们的对话,让气氛更加凝重。
雀跃了会儿后,有人委屈的要对虎子诉说先前发生的事,被几个有眼色的拉住,示意他衙役还在,不好说话。
可。
虎子正在兴头上,见他们欲言欲止模样,立马来了精神,拍胸脯指着林夕保证。
“什么事不能说?别怕,小林叔在呢!”
有时候信任就是如此盲目。
林夕又能说什么?见一道道将信将疑的目光投来,只好硬头皮点头。
“放心,我在呢。”
简单一句话,给了孩子们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于是。
“他瞪我们!”
“他骂我们!”
“他还动手!”
一根根手指指向韩当身后的马脸衙役,听着愈来愈严重的话,他神色大变,瞪起眼睛,恶狠狠看去,吓的孩子们不敢再讲。
直到。
一个单手按剑的身影阻拦视线。
“你要怎样?!”
衙役是能在清水城里横着走的!连和尚都不敢撕破脸皮,难道还怕一个剑客?
马脸梗起脖子,满不在乎。
林夕却把眼睛转回韩当身上,淡淡开口。
“你说我救过你?”
“嗯。”
捕头下意识点头。
“就是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嗯。”
继续点头,不知道剑客要干嘛。
“那好”
闪身绕过韩当,面对马脸,抬脚踹在他胸口,整个人离地倒飞,撞到后面两个衙役,三人一起滚到地上。
“咱们两清了!”
看着面色通红,咳嗽不停的马脸,林夕头也不回对韩当说道。
周围的人谁都想不到,竟人胆敢贸然对衙役动手!
少顷。
回过神来,纷纷抽出佩刀,围住剑客,怒目而视。
“干什么!都把刀收回去!”
自己人被欺负,还要忍?!
众衙役不敢相信耳朵,见捕头面色俊冷,并非玩笑,才不情不愿把刀归鞘,上前将倒地三人搀起。
除了后面两个倒霉吃了锅烙,面色不善,马脸只顾干咳,方才一脚险些让他背过气,藏起眼睛,不敢抬头。
韩当也是暗自不爽。
一来他瞧见过剑客手段,深知动起兵刃,现在这几个人绝非对手。
二来虽然折了颜面,毕竟先拿人情说事,勉强可以遮掩些,好歹有台阶下。
只是样子还是要做足。
于是。
冷下脸,警告剑客。
“人情既然还了,小心日后别犯在我们手里!”
“走!”
“且慢!”
“还有何事?”
韩当脸色不虞看着林夕。
却见他冲马车后一指。
“纵火的人你已经抓了,可主使还在车上躺着,趁他没死,赶紧带走。”
有衙役闻声上前,走近马车,掀开披散的头发,摆正脑袋,看清楚样貌后顿时惊叫出声,扭头示意捕头过去。
手下如此神色,韩当心中疑惑,快步上前。
作为本地捕头,但凡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论好坏,自然打过交道。
所以一眼就认出,躺在马车后面挺尸的人,正是城东棺材铺掌柜,暗地里无恶不作的恶大虫——黄阿虎。
倒也不是没想过抓捕这个泼皮,奈何人家手段实在卑劣,一边在衙门里使了银子,买通衙役、书吏,但有风吹草动,消失无影。
一边威胁办案的差役,给家中送去刀子和银子,父母、妻子怎会不怕?
于是。
双方互不顺眼情况下,达成默契,你不过分,把事情摆到明处,拂了衙门脸面,衙门也睁一眼闭一眼,不再理他。
如今。
为人凶狠的黄阿虎半死不活躺在车里,他的罪状摞起来比人还高,这可是送上门的功劳!
但是。
“就他一个?他那些手下?”
回头看了眼林夕。
“别的不清楚,棺材铺里能喘气的也就剩鸡了。”
嘶!
众衙役无不倒吸凉气。
那帮浑起来不要命的泼皮有多难缠,他们一清二楚,再瞧剑客一身完好,不像有伤,不禁暗自庆幸方才没有动手。
马脸听闻后更是眼睛一翻,昏死在同袍身上。
“这些孩子?”
“是被那家伙砍去手脚,奴役乞讨的可怜人。”
众人闻言,只看了一眼就偏过脑袋,不忍再看。
瞧了瞧抚幼院的招牌,看了看围在林夕四周的孩子,韩当思索片刻,开口讲道。
“要照顾这些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他们”
目光落在马车上,继续说。
“他们就交给衙门吧,会妥善安排的。”
回身朝剑客郑重抱拳一礼,不再多言,挥手招呼衙役驾车,返回衙门。
“几点了,还不睡!”
张开手臂,像驱赶一群小鸡似的,送孩子们进院。
关门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