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苦命鸳鸯
纪云来到观音禅院时夜色已深。
在山脚下仰望这座盘踞在漆黑、幽暗里的寺庙，莫名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仿佛一只饿虎匍匐在山岭，张开深邃的巨口，时刻等待猎物登门。
越过山门，拾阶而上。
首先是左右两尊高大威猛的护法神像。
一个怒张口目，一个怒颜闭唇。
一个手持金刚杵，一个脚踏修罗鬼。
无一例外全都侧身俯瞰山下，让登阶而上的人们第一眼就被佛门的广大威严慑服。
此时。
山门殿门前，高挑四只红灯，并不明亮的红光刚好落在左右两尊神像的脸上，宛如从九幽探出的脑袋，恶狠狠盯着前来冒犯的人。
纪云吞了吞口水，虽有些发毛，但心里全被寻找青娘的意愿填满，顾不得悚惧，低下头快速往寺庙里面走去。
山门已经关闭。
然而。
或许是方便夜里行事方便，侧面的小门只是虚掩，让人轻而易举闯进寺庙。
观音禅院什么地方？
全城信仰所在，掌握无数百姓生死，拥有最崇高的地位，所以甭管是人是鬼，哪个敢夜探寺庙？！
人，筋骨敲断！
鬼，魂飞魄散！
于是。
疏于防范就成了必然。
这倒是帮了纪云的忙，低身轻脚，大气也不敢喘，猫猫祟祟，在未来佛面前告罪，在四大天王身下叨扰，在世尊如来座前叩拜，又在十八罗汉眼皮底下慌张趋行。
先后穿过天王殿、大雄宝殿，在一尊尊似笑非笑的神像前溜过，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越走越深，越深越静，越静越暗。
到最后只剩天上洒下来的清冷月光，四面八方都是深邃的张开的可怕宫殿，每一处都黑漆漆、雾蒙蒙，没有丁点光亮，偶尔借反射的月光瞥向里面，准有念不出名字的神像冷冰冰回望，只一眼便叫人心脏狂跳。
前后左右被昏暗包裹，脑里不由浮现各种怪谈，总觉得黑暗深处有神像以外的东西窥伺。
继而。
脚步放得更轻、更慢，就连鞋底摩擦青砖发出的声音都觉得太大，大到仿佛能听见幽幽的回音，在空旷、冷寂的寺庙来回游荡。
又走了没多久。
见前方法堂有灯光透出。
快赶几步到近前，顺着窗缝朝里面观看。
明亮的大堂，满地狼藉，几个小沙弥一边哈气连天，一边收拾打扫，嘴里不时飘出几句犯戒的话。
“大晚上还让咱们清扫，就不能等到白天？”
“他们在后院温香软玉，欺负咱们新来的，连顿安生觉也不给睡！”
“快别说！若是被师兄听了去，活该打死！”
提及师兄，顿时噤声，只把力气用在洒扫上，噼里啪啦，尘土飞扬。
后院？
望向更深处，纪云咬咬牙，不多犹豫，提腿就走。
来这儿之前，他心里已经想过可能发生的事，不外乎和尚背地里招嫖，不干人事。
可到了近前，也免不了犯嘀咕，慌张得身子发抖。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前路是刀山火海，也没了后悔药，必须来上一遭。
···········
兜兜转转。
总算让他找到僧房所在。
甫一踏进院子，便觉眼前黝黑，全然看不真切。
下意识抬头。
正望到远处山顶伫立的高大观音神像，居高临下俯瞰众生，将本就不算明亮的月光挡的结实，落下大片阴影，笼罩整座后院。
压下心头乱跳，摸黑前行。
再穿过两个院子。
耳边传来低声啜泣，断断续续，悲悲切切。
寻着声音走去，是间偏僻僧房，窗口透着微弱烛光，隐约有人说话。
顺着窗棂向内张望，二十几个衣衫不整女子，畏缩在墙根，彼此靠近，唉声悲泣。
当间一人不同于其他姊妹，虽然也发丝凌乱，也面带泪痕，却更加坚强，忍受屈辱，轻声安慰这些遭遇不幸的同伴。
正是青娘。
悲惨的经历迫使她惯于忍耐，发红的眼眶表明她从不麻木。
只是面对命运不公，无力反抗罢了。
瞥见青娘，纪云哪里还忍得住，急忙推开房门，颤着音叫道。
“青娘！”
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进耳朵，她先是一愣，很快，眼眶愈加红润，这是多年不曾听到的声音，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
是那个人嘛？
是他嘛？
青娘不敢相信，想回头，却又怕方才是幻听，毕竟这里可是地狱啊！
“青娘！是我。”
又一声传来。
更加真实，更加清晰。
于是不再犹豫，猛地回头，两道目光在半空交汇，万语千言堵在嗓眼，一时间，都哑住说不出话。
时隔数年，一对苦命人终于再见。
纪云迈过门槛，踉跄着往僧房里面走去。
青娘激动的颤抖，看清来人，泪水无法抑制的流下，挣扎起身，想迎他而去。
突然。
她好像见到极大恐怖，瞳孔猛缩，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不要！”
这是纪云昏倒前最后听到的话。
想来也能猜出，他并不是被巨大欣喜冲昏头脑才晕过去的，而是被人，准确来说是被突然而至的和尚打晕。
不知过了多久。
悠悠醒来，纪云觉得后脑生疼，哀叫几声，引来欣喜又绝望的问询。
“纪郎，还好吗？”
适应了昏黄光线，逐渐聚焦眼前，面色苍白，凄美悲苦的青娘。
此时的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无力趴在前面不远位置。
“青娘？这是”
没再说下去，因为数道身影围拢过来，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都是受了戒的青衣和尚，几个敞胸露怀，似笑非笑，满脸凶恶。
“就说他俩认识。”
“那样更好，不是吗？”
“哈哈哈”
一脸淫笑，宛如地狱恶鬼。
发生了什么，不用说明，纪云一看便知，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真想把他们全都剁碎，挫骨扬灰！
心中激动，气血上涌，拐带脑后愈加疼痛。
“纪郎。”
轻声呼唤，止住疼痛，把目光憎恶的目光从那些僧人身上收回，怜惜、自责的望向青娘。
“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对不起，我来晚了，早在李府时候，我就该找你”
“是他们将你打走，不是吗？”
青娘出言打断他说话。
“是我懦弱，怕死”
“人之常情，我并未怪你，况且，我也嫁人为妾，不是吗？”
和尚们饶有兴致欣赏这对苦命鸳鸯的戏码，所以并未中断说话。
极短的沉默后，像是打定主意，她继续开口。
“我想问你，你来找我，打算做什么？”
纪云闻言笑了笑，回答道。
“先前说好的，娶你过门。”
青娘轻轻颤抖，泪眼婆娑。
“我身子脏”
“你心最净！”
愣愣望着纪云，忽的破涕为笑，这一瞬如带雨的梨花，映了满室光彩，看呆了众人。
“若有来生，我要干干净净，完完整整嫁你！”
展颜一笑。
旋即。
提动全身气力，挣扎站起，转向旁边立柱，猛地撞了上去。
血如泉涌，歪倒在地。
突如其来一幕，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
原来，她忍受所有，始终在等待一个能给予她勇气的人，是纪云的话让青娘鼓起勇气，不再被命运捉弄，第一次真正自己做出选择。
“唉呀！”
和尚们发出惊呼，讶异她刚烈的同时，更多则是满含意味的可惜。
同时。
骂骂咧咧。
概因污了房间，脏了立柱。
只有纪云依旧那副呆愣模样。
直勾勾盯着青娘冰冷的尸体，久久不语。
“他怎么办？”
“反正都脏了。”
“一不做二不休。”
目露凶光，几个和尚恶狠狠瞥向纪云。
正要把手扼住喉咙，纪云突然暴起，不知哪里生出的气力，将面前的和尚顶翻，三两步扑在青娘身边，死死抱住，绝不放手。
手上是滑腻温热的血水，怀里是沉重冰冷的尸体。
用最仇恨的目光扫向和尚。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鬼？”
像是听到有趣的笑话，几个僧人放肆大笑。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鬼？不怕死就来吧！”
说完，走上去，双手按住纪云脖颈，用力一扭。
咔嚓！
无力低垂。
这间房少了两个活人，多了两具尸体。
“晦气！”
师兄模样的和尚嫌弃的瞥了眼，掩住口鼻，随手指了一位师弟，示意他处理，自己则转身离开。
被他指使的和尚前一秒还在叹气，见他很快不见，忽的板起脸，扭头瞧着其他人，也伸出手指。
“师弟，这事交给你了。”
说完，挥手带着几个熟识的快步走开。
这下就只剩两个辈分最低的大眼瞪小眼。
“别看了，干活吧！”
无奈耸耸肩，招呼一声，抢先背起青娘，头也不回，往后山走去。
来到后山僻静地。
放下尸体。
有和尚尿急，独自钻进树林方便。
只剩一人背对尸体，受着寒风，骂骂咧咧。
此时。
月色正浓。
偏移的月亮绕开观音像，正好将清冷月光照射在下方、林间、纪云的脸上。
隐约间，有丝丝缕缕银色月华精气窜进纪云鼻腔，紧接着，肉眼可见的肉身开始干瘪，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不消片刻变成皮包骨一样。
这还不完。
有黑色毛发钻出，很快遍布全身，被月光一打，散出淡淡乌光，如同月色下绽放冷光的铠甲。
俄而。
或许是吸饱了月精，再没有银光流入，“纪云”的身体也彻底变了模样，身上衣服被生出的黑毛撑起，健壮不知多少。
缓缓睁开眼睛，眸子里红光一闪而过，余下冰冷，杀意弥漫。
探直手臂才发现，十根指甲生的老长，反射着金属一样的冷冽寒芒。
随后。
直挺挺站立起来。
竟是一口怨气难出，躺阴地，受月光，变作僵尸！
才起身。
那双被杀意填满的眸子里直接浮现一道背影，似乎很冷的样子，抱着肩膀，跺着脚，朝树林里张望的同时嘴巴不停咒骂。
这和尚正和林子里方便的同门吵的来劲，没由来打了激灵，鸡皮乍起。
不待反应，便觉胸口传来剧痛，低头一看，有只乌黑干瘦的手从背后洞穿。
锋利的指甲嵌进滑腻温热的心脏，整个掏出身子。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登时毙命。
互骂的另一个和尚，突然察觉没了声音，暗骂他不够意思，自己开溜。
嘀嘀咕咕整理好衣服，刚走出林子，借着月光，直愣愣看向眼前不远地上，横躺的同门，胸间开了窗口，可敞亮。
正要放声呼喊，斜里阴风扑面，黑影撞出树下幽暗，在月光里稍稍露面，飞似的贴在和尚面前，张口刺出两颗锋利犬齿，朝他动脉狠狠咬下。
颤抖一阵，失力倒地。
僵尸仰天怒吼，几个纵跳消失在林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