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观音禅院
夜。
万籁俱寂。
坐落于清水城正中的观音禅院早早封闭山门。
与寺院前部幽寂不同，天王殿后的法堂，灯火通明。
曲乐、鼓响、琴音、歌唱打破庙宇的宁静，在空荡清幽的院子里来回飘荡。
法堂内。
中央设一座高大莲台，台上有案桌和法座。
与往常不同，今夜的案桌摆放的不再是经文、礼器，而是新鲜瓜果，素菜美酒。
法座上有个大和尚一脸慵懒，身上珠光璀璨的袈裟歪歪斜斜挂在肩头，醉颜酡红，眼神迷离，握着一只竹筷，按音律节奏频频敲击案上杯盏，十分陶醉模样。
此人正是观音禅院主持——慧能。
和尚身旁，同坐莲台，轻倚在侧是位妖媚美人——玉腰奴，酥胸半露，轻吐幽兰，与慧能细声耳语，哄得他开怀，哪还有半点威严，哪还有丝毫佛相。
若非袈裟不作假，活脱脱一个享乐的老员外。
两人背后，立着巨幅屏风，上绣金狮怒吼，彰显佛法尊严。
莲台下首两侧，各有四张桌案，八位执事各个安坐，人人披锦斓袈裟，全都红光满面，欣赏堂内歌舞。
每位执事身侧，自然有美人作陪，春葱玉指捻葡萄，皓腕半露倒玉液。
启朱唇，银铃笑。
玉体传香撩精神，三魂飞西方，七魄登极乐。
整间法堂，欢声笑语，曲乐合鸣。
檀香、酒香、果香、体香全然杂糅在一起，纠结、缭绕难分彼此。
本是禅门演说佛法之处，却成了纵情声色的享乐地。
此时。
堂下演奏琵琶的正是青娘。
偷眼观看，上面佛门权柄最高的九个和尚，心中一片冰冷。
城中百姓仰望，威慑四方妖邪的观音禅院原来是这般模样。
更让她骇然的是，眼高于顶，从不将人放在眼中的玉腰奴，竟十分乖巧，任由和尚上下其手，哪里还有面对豪门贵子时的高傲，完全变了个人。
如果说玉腰奴的表现带给她的是惊骇，那么陪坐在八位佛门执事身边的女子，带给她的便是惶恐。
惶恐并非对这些女子，而是这间寺庙。
概因。
这八位美人分别来自各家青楼，皆属花魁。
她们同样不是孤身来此，每位身边都至少跟了一个女子，或身材曼妙擅长舞蹈，或怀抱胡琴擅长乐器，或人美声甜擅长曲调。
小则才过二八，大也正值年华。
在等候表演时间里探听到，今夜来此的女子，都来自十三家顶级青楼。
就算四大家族齐聚的晚宴，也不可能同时邀来十三家到场！
和尚好大的面子！好大的势力！
再不敢胡思乱想，专心抚琴。
·············
莲台上。
慧能饮下一杯清酒，瞥了眼为他斟满杯盏的美人，带着几分醉意说道。
“今夜怎么不见你姐姐来？”
玉腰奴闻言，眸子里秋水流光，娇笑嗔怪回话。
“怎么，有奴家还不够？非要姐姐服侍？”
“一十三家，按规矩，是要悉数到场，眼下却只有九家，她们去了哪里？！”
和尚退去迷离，瞳仁里绽出几缕微光，灼灼盯着玉腰奴。
她倒也不怕，抬起衣袖，掩住嘴角，吐出一条猩舌，润着红唇。
“姐姐带她们看望母亲哩！”
“哼，压了这么多年的老妖婆，有甚好看？真以为进了佛门，就能成就无上法身？”
“毕竟是我家母亲，还需主持多多照顾，增添香火，让她早日修成正果。”
玉腰奴俯身下拜，姿态极低，而在和尚看不见的角度，眼中红芒闪烁，杀机乍起。
“那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收敛杀心，再度回到娇媚模样，投身在和尚怀里，点指下方演奏、起舞的伶人。
“她们可还满意？”
“给弟子们尝鲜是够的，却入不了我的法眼。”
说话抬起玉腰奴下颌，火辣辣目光烫得她骨酥体软。
“还是你们姐妹二人，更合我心意。”
突然起身。
慧能揽住玉腰奴，走下莲台，往后面方丈院走去。
见他离席，场面顿时火热起来。
八大执事彼此对视，纷纷露出邪笑，一个两个直至八僧八妓互相搀扶起身，共同消失在西边禅房的长廊里。
主事的不见踪迹，留下满堂伶人无所适从，大眼瞪小眼，没人安排她们的去处。
万幸。
没多久。
两侧及堂外幽暗里走出成群和尚，笑眯眯乐呵呵，近前来不由分说，三两个扯住一人，捉手抬腿，任由她们惊叫、叱责、挣扎、哭泣，一路拖进后院僧房。
顷刻间，法堂空无一人，只有满室火烛，光照那只孤零零愤怒咆哮的金狮子。
············
某处偏殿。
烛光昏暗，上照不到梁，下落不着砖，左右飘飘渺渺，瞧不真切石壁。
清幽的月光透过窗子投入殿里，冷冽的夜风挤开殿门，摇曳壁柱上斜挂的帷幔。
恍恍惚惚，影影绰绰。
静谧的大殿，被红、蓝、黑三种光线分割，烛光在内，月光在外，随后被黑暗包裹的严严实实。
泾渭分明却又融合彼此，如梦似幻，像极了恐怖片里该有的模样。
或许还觉得不够惊悚。
眼下。
大殿深处。
一前四后，一大四小，五道曼妙身影跪立在一座佛像前。
这佛像并不常见。
顶天立地。
面生八目，六臂环抱，不比菩萨慈悲，不似金刚怒目，更没有罗汉、伽蓝威严，反倒在悲悯的神情下，暗藏邪魅。
这尊佛像其实是二十年前，被老和尚了行收降的一只妖魔，镇压在观音禅院，塑起神像，受人间香火，以佛法度化，好叫她改邪归正，皈依佛门。
二十年来不仅从未生事，反而颇具灵验，以至于来此烧香祭拜的百姓不计其数，尊称多目娘娘。
渐渐多了一丝佛性。
然而。
佛爷也有怒目像，更何况这尊本来就是妖魔！
“慧能愈发猖狂了！”
幽寂的大殿，仿若平静的湖水，被突如其来的冷漠声音掀起波澜。
循声望去，便会发现，源头正是那尊诡异神像。
下方。
为首的女子闻声大喜，表情愈加恭敬，带着身后四人一齐俯首叩头。
多少年了，母亲终于有了回应！
“自了行大师圆寂，再没人约束，所以行事十分放肆。”
“哼！无知小辈，肆意妄为，败坏寺院名望也污了他的威名。”
后一句轻声呢喃倒是不曾被人听去。
见它不悦，当先女子顿时变了脸色，厉声讲道。
“可要给和尚一些厉害？！”
“金艺诗。”
“女儿在！”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般性子。”
“请母亲责罚。”
“唉~我不在，倒是辛苦你，管教姊妹。”
“妹妹们都盼望有朝一日，与母亲同回山里”
金艺诗——正是双魁楼中另一位花魁。
言语激动，仰视神像。
“我被镇压在此，回不去了。”
声音淡淡，却莫名带了几分不舍。
“了行大师已经不在，凭母亲的本领，定能脱离苦海，更何况”
金艺诗目露凶光，杀心渐起。
“更何况还有我们姐妹在外，大可杀尽和尚，砸烂寺庙，捣毁佛像，屠戮全城百姓，役使无数冤魂破去阵法！”
身后四女，被她情绪浸染，竟一一现出真身。
有的肋生双翅，有的背长四臂，有的甲胄覆体，有的身型暴涨。
霎时间，殿内妖风四起。
吹熄火烛，四周陷入黑暗；搅荡帷幔，耳边猎猎作响。
四道狰狞可怖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无一例外，皆是妖魔！
神像沉寂许久才回复。
“从长计议！”
毕竟是了行的徒子徒孙，她又于心何忍？
见她回绝，金艺诗心有不甘，又追问多次，却再没有回信。
“既如此女儿们告退，来日再探望母亲。”
恭敬礼拜，带着恢复人身的姊妹，退出大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