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慧明
夜。
与城北沉入黑暗不同，城南灯火璀璨，仿佛才将苏醒。
条条街巷都悬挂起五颜六色的彩灯，仿佛天天过节一样，灯下是川流不息的游人，两侧是灯火通明的店铺。
各家酒楼纷纷施手段招揽顾客，挑嗓门最亮的跑堂站街揽客，所以吆喝声此起彼伏，东边唱了菜名，西边叫出美酒，互不相让，争得脸红脖粗，百姓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显然这样的竞争方式由来已久。
比起酒楼的豪迈，勾栏、茶楼显然文雅的多，选在雅致、僻静处，不用出门揽客，只要竖起耳朵从门前经过，便能清楚听到堂里传出的歌声、曲声、掌声、叫好声，声声不断。
家家不同名，各个不重样。
总会让人不自觉拐去里面一探究竟。
至于清水城中最负盛名的花街——全城青楼大都坐落于此，大大小小上百间，其中又以十三家十四魁最为出名，不知让多少风流才子，豪门相公，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名妓的事暂且不提。
临江，位置绝佳之处有家酒楼——醉仙居，三面绕水，是饮酒赏江景的好去处，上下四层楼红灯高挂，如同夜里竖起的火炬，远远便能瞧见。
平日里生意火爆，客人进出不绝。
但是今晚不同。
醉仙居掌柜亲自来到门前，身后立着众伙计，正伸长脖子，紧张又急切的朝前方街口人潮张望。
良久。
人潮自行分开两边。
两道人影不疾不徐从中走来。
为首的是个大和尚，五十上下，满面和气，频频颔首回应路人。
身侧跟个年轻小和尚，双手虚托大和尚手臂，表情始终恭敬。
远远瞧见来人，掌柜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却不敢马虎，指挥伙计们上前排开人群，快步迎去。
“慧明大师！”
人未到，声先至。
慧明，也就是大和尚——乃是清水城观音禅院知客。
循声朝他望去，并不加快脚步，依旧面带微笑模样。
三两步挤到跟前，掌柜躬身一礼。
“贵足踏贱地，有失远迎！”
“够远，够远。”
和尚略微颔首当做回礼。
掌柜慌忙避开，做了个请的手势，前面引路。
在两侧伙计护卫下，来到醉仙居前站定。
和尚提了提鼻子，看向旁边掌柜。
“檀香？”
“只怕酒肉臭气污了大师口鼻，就是沾染到僧袍也是大不敬。听闻您来，三天前歇业，上下用檀香熏了三天，里里外外清扫十遍，厨房用具全部换新，顶楼桌椅都是新造。”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
“不敢，不敢，大师请上楼，四位老爷已经恭候多时了。”
掌柜喜形于色，这一句佛号比赚银子还让他开心。
于是愈加恭敬，一路引和尚到三楼才停住脚步，他这个酒楼掌柜，今晚也只能走到这里。
下面两层，空无一人。
到了第三层才听见低声说话。
四波人分散在周围，人人佩刀剑，各个穿锦服，原来是群衣着华贵的护卫。
察觉有人上来，众人立马噤声，纷纷起身，全部目光投向楼梯口。
见到三人上来，互相对视。
有人越众而出。
“大师，请上楼！”
说完看向掌柜，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四层。
整层被清空，只留中央一张大桌，八方立山水屏风以作遮掩，都是名家作画，大儒题诗。
桌边四个富贵员外正在交谈。
一个叫赵尊礼，做丝绸、瓷器生意。
一个叫钱忠义，做粮食、木材生意。
一个叫孙仁善，做地产，开勾栏瓦舍。
一个叫李守信，做当铺，开酒楼客栈。
他们就是清水城中最富有的四位财主，牢牢把持各行生意。
这样四个能左右民生的人，却足足等了和尚半个时辰！
“阿弥陀佛~”
四人不再讲话，扭头望向来人。
“贫僧来迟，恕罪，恕罪。”
“慧明大师可一点不贫。”
李守信率先开口，似笑非笑看着迎面走来的和尚。
慧明闻言也不恼，展开云锦织成的袈裟，顿时红光满堂。
金丝为线，绣尽佛门八宝：法螺、法轮、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长。
又以白璧作环，翡翠作勾。
由远及近，富贵逼人。
这时钱忠义跳出来圆场。
“大师，快快入座，只等你开席，老夫可是饿的紧呢！”
道了声罪过，慧明安稳落座，小和尚垂手立在身后，四个员外也不介意，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
素斋素酒不提，吃喝完毕谈起正事。
“贫僧此番约见四位员外，是为了一桩功德。”
几个员外放下酒杯，看向和尚，静待下文。
“本寺打算修建一座福灵塔，用以供奉前任主持——了行大师的佛骨舍利。诸位也知道，大师生前佛法高深，曾降服群妖，镇压孽龙，使清水城多年没有妖魔作怪。如今圆寂，理应供奉高塔，以表后人感激之心。”
“不知需要多少银两？”
慧明伸出右手，摆了三根手指。
“三千两？没问题。”
钱忠义满不在乎，表示这点钱他一个人出了。
然而。
和尚面露微笑，轻轻摇头。
“三万两？”
一向崇佛敬佛的钱忠义也皱起了眉。
“对，而且是”
慧明笑容不变，目光从他们每人脸上逐一扫过，继续说道。
“每人三万两！”
“什么？”
“和尚，你疯了？！”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确实有钱，但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辛勤压榨百姓，“劳心劳力”得来的。
三万两？
够请十三家青楼中任意一位花魁畅谈人生理想了。
说起来，四家早对观音禅院的和尚不满了。
想当初行大师做主持时候，和尚们是真的吃斋念佛，本本分分，哪家出了邪祟，更是尽心尽力。
那时大家都愿意捐些善款，与佛结缘，保佑合家老小平安健康。
可后来。
了行将主持之位传给现任主持慧能后，一切都变了。
各种法事收费越来越高，百姓给不起就得拿田地作抵，最后都沦为和尚的佃户。
这些富贵人家同样心有怨气，可出了事不去找和尚还能找谁？有些本事的早给赶出清水城，剩下都是招摇撞骗本事不济的，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正因如此。
他们对于观音禅院是积怨已久。
再加上。
了行大师圆寂后，没人可以压制慧能，还不变本加厉？
索性借此机会，告诫和尚，不要得寸进尺。
四家彼此对视，正要说话。
却听慧明又说。
“建福灵塔对诸位也有好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