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道士发威
天上铅云浓重。
云间缝隙不时铺开层层电网，突的照亮天地万物，但是很快，蓝白消失在墨色，重新淡入夜的黑。
紧随闪电而来是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天地的雷鸣吞没一切人间声响。
霸道且无可匹敌。
云层下，一场生死战斗同样被雷声掩盖，没能引来旁人瞩目。
现出厉相的孙大气势更胜，操控漫天血线，不分上下左右，一股脑儿的罩向玄烨。
道士同样没有退避，伸出拂尘，抖开马尾，掐诀念咒，一口清气呵在丝线上。
随即，每一条纤细的尾丝都仿佛有了灵性，白光闪过，变作无数小蛇，迎风而涨，朝着笼罩过来的血线反扑咬回去，在半空逐对厮杀。
才一交汇，就是腥风血雨。
撕咬、缠绕、吞噬、刺破，血线好像锋利的钢丝，绽放赤色光彩不断切割灵动的小蛇，这些由鹿尾幻化而来的“蛇”自然也不甘示弱，每一次激烈碰撞都迸发出乳白色光亮，大口吞咬，一副吞噬殆尽模样。
没一会儿。
半空中扑簌簌下起了丝雨，断线的鹿尾与暗淡的血丝，全都随风飘荡，起起落落，最后堕进泥泞的黄土，再也分辨不出。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羊肉馆前，白色与红色不断撕咬彼此，有来有往，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说起来啰嗦，实则不过须臾。
因冲击波暂时中断的雨水再次落下。
冰冷的雨水淋在身上，不仅没有浇灭战斗的焰火，反而愈加激烈。
见双方陷入僵持，林夕持剑撞进雨中，绕至侧面，直奔孙大。
前文说过，此时的孙大仿佛人形拼图，是一块一块互相堆叠起来的血肉，所以，当他把一颗眼珠蠕动到原本属于耳朵的位置也就理所当然了。
一门心思往前冲的林夕瞧见这一幕，不由心头一紧，凉气从尾椎直上头顶，额角顿时冒出冷汗，被夜风一撩，打了寒颤。
吞吞口水，也说不清是恐惧多，还是恶心多，大概彼此参半吧。
然而。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深吸口气，咬紧牙关，身形稍顿后，以更快的速度扑去。
瞥见剑客加速逼近，孙大把空闲的右手在虚空一扫。
旋即掀起阵阵阴风，裹带泥土、砂石、树枝、雨水全部砸向林夕。
此情此景只好驻下脚步，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当然，这不过是种比喻罢了，若真的风吹不进，水泼不湿，那是二次元！
所以。
水淋满身，污泥涂脸，是无可避免的。
虽然竭力挥动长剑，也只磕开少部分石块、断枝而已，更多则噼里啪啦捶在身体上，疼得他青筋直凸，又不好龇牙咧嘴叫痛，生怕灌满嘴当地风土。
心里正骂娘，突的风势暴涨，下意识眯起眼睛，双脚犁出两条水沟，连身子都要被掀飞出去。
于是，倒竖长剑，用力扎进泥土里，如此才好稳住身形。
可惜最后几步距离如同天堑，任你如何也不能逾越。
这边林夕虽然被孙大止住脚步，却也让他一时分了神。
那边玄烨见状抓住时机，同时瞧见手里“小蛇”越掉越多，直接踏步上前，念真言散去咒法，恢复马尾模样，比之先前要薄了许多。
他咬破舌尖，将血喷到马尾，顺势抬手抚过，嘴里念念有词。
“灾咎豁除，殃惩殄灭。”
“凶神恶鬼，莫敢前当。”
下一秒。
银光乍起，丝柔的马尾全都挺直竖立，似枪头，更似宝剑，耀耀放冷光，阵阵透心寒。
道士拽开腿脚，直接撞进血丝里。
厉鬼自然不会放过机会，指挥丝线如同捆粽子一样，四面八方把道士困在里面，绑了结实。
孙大那张血肉蠕动的脸才扯开一半笑容，便彻底僵硬住。
转动到一处的眼珠里，赤红的茧突然刺出条条银线，很快相互连接，彷如红色的皮球上布满银色的蛛网。
须臾。
“皮球”轰然炸裂，道士突出包围，电射而至。
这下来得实在突然，孙大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阻挡，却发现，玄烨手中拂尘锐不可当，天克自己一般，手臂才挨到的刹那，血肉尽消，仿佛冬雪遇见春阳，不消片刻就消失殆尽。
留下森森白骨也只是看着吓人，切豆腐似的齐肘而断。
吓！
孙大惊惧非常，急速退去，打算重新凝聚厉气，然而道士不会给他喘息时间，转眼又近在咫尺，只能放弃。
恨恨看了道士一眼，突然脚底生出旋风，就着口鼻喷涌的黑色雾气隐匿身形。
唰！
银光闪过，黑旋风斩成两半。挥动衣袖，散去阴风、黑气，却不见了孙大踪影。
这会儿。
因风停息恢复正常的剑客，沮丧着脸来到玄烨身边。
“咋？被他跑了？”
“跑不了，早些时候，贫道在周围布下禁制，就是防备这一手。现在，他隐去身形，就看你的了。”
闻言愣了愣神，见道士抬手指向他的眼睛，这才恍然，原来需要这双阴阳眼啊。
但是。
林夕快速看向左右，蹙起眉头，摊了摊手。
“乌漆嘛黑，什么都看不到！”
玄烨也不说话，扯下腰间酒葫芦，掷在半空，忽的甩动拂尘劈成碎片，顷刻酒水漫天。
与此同时，念诵真言，开口呼出一股清气。
这气上浮碰到酒水便燃，眨眼出现大团火焰，紧接着，焰心里传来一声高亢龙吟，整团火像是活过来，旋转着展开、拉长，最后化作一条蜿蜒飞舞的火龙。
冰冷的雨水落在炽热的火焰上，顿时升腾起大片白色水汽，一时间云烟飘渺，遮住龙身，让人看不真切。忽的一阵风吹来，拂散开水汽，才能见到龙爪、龙尾、龙角、龙身，好似真龙一样，藏匿在云层间。
拖着两丈来长的身子在两人头顶不断盘旋，炽烈的火焰将街道彻底照亮。
目瞪口呆瞧着上下飞腾不停的火龙，林夕眼馋的很，心里喊了一万声我要学这个！
回过神，还得先办正事。
借着火光，四下扫视。
瓦顶、檐下、墙角、树梢，看了又看，转了又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始终没有发现孙大鬼影。
躲到哪里去了？
心中疑惑，不免有些焦躁。
突然。
林夕瞥见不远处羊肉馆牌匾很不对劲。
之前狂风骤雨，飞沙走石，一通恶战把牌匾上雕刻的字给毁了。
准确来说是羊字。
本来两个角，现在却独剩一角，偏偏长在中央，成了个“丰”字。
奇怪。
定睛再看。
这独角不管左撇还是右撇，都对不上原本的羊字，它实在长了些。
手肘碰了碰玄烨，指向牌匾。
道士会意，甩出一张黄符，径直朝那“丰”字打去。
眼看就要碰上，“独角”一阵晃动，坠到地面，化成滩黑乎乎墨水，跟着气球一样鼓胀，最后现出的模样正是孙大。
被人抓住，有些恼羞，张嘴开骂。
“好你个牛鼻子，常言道杀人偿命，今天我化作厉鬼索命你也管？！”
“你索命，自去找王全，王氏又不曾害你？”
“夫妻一体，乃公岂能饶她！”
“呵！想必你还是怕了王全吧？”
林夕出言调侃。
“怕他？我吞了十几口人，岂会怕他！”
孙大提高嗓门，颇为激动，连带脸上本就扭曲的五官各自移位，像是打散的拼图，毫无章法，令人作呕。
“滥杀无辜，只此一条，就该魂飞魄散！”
“哈，这些人能吃我的肉，我却不能吃回他们？这是你家的道理！”
身上再次钻出猩红丝线，像蚯蚓一样自顾自蠕动。
“恐怕你吃的人里，有不少无辜。”
“嘿嘿嘿，夫妻一体，父债子偿，吃他一家又有何妨？”
“想着你也惨死，看看可有悔过之心,这才浪费唇舌。”
道士双目一凛，暗自捏了法诀。
“果然，鬼就是鬼，哪里有半点仁心，留在世上图害人命，今天贫道就收了你！”
不待话音落地。
半悬空响起龙吟，火龙直扑孙大，任他施展鬼术邪法也不能阻拦。
眨眼功夫，像条蟒蛇一样从上到下缠住孙大，张开龙嘴，咬住后颈，四只龙爪，扣紧手脚。
让他半点不能动。
炽热的火焰不断灼烧鬼身，痛得嗷嗷乱叫。
然而，厉鬼也不会坐以待毙，身上接连涌出黑气，与橘红色焰火分庭抗礼。
红与黑，龙与鬼。
愤怒的龙吟，凄厉的鬼嚎。
滚作一团，像是红中带黑的火球，也像黑中带红的墨团。
焚烧着，吞噬着。
只可惜，火龙到底是幻化而来，渐渐力不从心，被孙大占据上风。
冒出的血色丝线纷纷缠住龙身，霎时收紧，仿佛一条条红色钢丝，勒得鳞甲蹦飞，血肉直流。
俄而。
一声悲鸣。
火龙断成无数，变回普通火焰，很快被滚滚黑烟彻底熄灭。
随着火龙消散，周围光线立即暗淡下来，而就在这一瞬间，猛然乍起一线白芒。
刺破雨帘，挑开黑气，直逼孙大。
来人正是林夕。
对于今晚的战斗，他是懊恼的，根本没有帮到什么忙。
空有剑术无处施展，偏偏对方会邪法，驱风吐雾把林夕克得死死，根本近不了身。
而现在正是施展拳脚的好机会，趁其不备，突然杀到面前。
七步之内，剑快？法术快？
方才一番鏖战，倒也逼出孙大凶性，看有人杀到眼前，也不用什么邪法，把断臂往前一抵，随即便见到，一条条血丝从肩肘处钻出来，彼此缠绕，相互融合，最后变成一口血色砍刀，正好拦在冷冽剑锋的行进路上。
“铿！”
刀剑触碰的刹那，迸发出大蓬火花，照出两副面孔。
一个疯狂。
一个诧异。
孙大瞪着赤红双目，疯狂嚎叫，一把血刀大开大合，带起阵阵厉风呼喝。
林夕深吸口气，欺身而上。
然而。
他手中长剑从刺、撩、抹，很快变成挡和格，全凭身法灵动才没有败下阵来。
一旁道士看得真切。
林夕的剑法缥缈潇洒，换句话说是太多额外动作，花哨好看，却并不实用。
对上寻常的人倒是足矣，可一旦遇到真正的练家子，似他那般花拳绣腿立马就得露出马脚，哪里会是对手。
孙大生前虽然只是社会闲散人员，但变作厉鬼，借助鬼身，有股子说不出的巨大力道。
所谓一力降十会。
再加上地面湿滑泥泞，不好发力，情况愈加不利。
见林夕转攻为守，慢慢被压制，道士明白，是他出手的时候了。
“林夕退后！”
听到喊声，也不犹豫，径自往边上躲避。
这一番交手，不知孙大哪里来的力气，刀刀又重又快，震得他手掌发麻，长剑险些脱手。
就在林夕闪身功夫。
绷直的拂尘充作“长剑”格住血刀，眨眼一人一鬼战成一团。
只见。
银龙乱舞，血海翻腾。
“剑”与刀不断追逐，每一次碰撞，都崩飞大块缺口，随后红光流转，有新的血丝弥补，这才能接连不断和道士硬碰硬。
蹦飞的残片仿佛深秋的枫叶，红艳艳飘摇在他俩周围。
逐渐从赤色的“铁片”，回落到血丝线，紧接着被夜风一撩，便化为齑粉，像是沙漠里被风卷起的漫天黄沙，只不过这“沙”不是黄色，而是猩红。
细细密密，渺渺茫茫。
又仿佛是给他俩罩上一拢轻纱。
慢慢遮蔽了视野。
只剩兵刃碰撞的铿锵声音传出。
良久。
一团黑影撞出“纱幔”，摔进雨幕，跌在泥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紧随其后。
是道士破开“红纱”迈步走来。
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看道士安然无恙，林夕也松了口气，暗赞他手段伶俐外，偏过头朝孙大望去。
双臂齐肩而断，一条右腿少了半截，这会儿身上还往外飘着青烟。
现在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凶悍模样，那副狰狞吓人的厉相已经维持不住，恢复成了人时候的样貌。
挣扎坐起，面色惨白，粗喘气，瞧对面俩人一左一右把他围住，自知命数已尽。
“孙大！可还有遗言？”
“呵想来是我杀害杨东，才有这一劫。”
“是你杀了杨东？”
他俩倒是不知这件事。
“不错，有人花钱，买他的命，二两银子！老子因为二两银子杀了杨东，也因为二两银子吃醉了酒，才有今天！都是咎由自取。”
眼中闪过一丝悔恨。
“王全秋后问斩，不过比老子晚死一会儿，也算报了仇，只可惜”
孙大惨然一笑。
“可惜我死了，线索也就断了，那个买凶杀人的倒是脱了干系都说因果循环，道长！何时才能报应在他身上？！”
仰起头，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在眼角汇成一股，顺着两腮流下，用一种极不甘心的眸光望向玄烨。
此时收敛鬼气，倒有了些人的模样。
可惜为时已晚。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孙大，作恶承果！”
道士上前，挥动拂尘。
消散之际，孙大留下最后一句话。
“雇我者，乃城东棺材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