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特别篇：羽神天降（下）
孙煌突然间睁开了眼睛，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口处传来。他急促地呼吸着，顾不上被吸入鼻孔的尘土。
大战的声音已经消逝，四周很安静，他面朝土倒在地上，右手和腰间分别压着一具不知是人是魔的尸体。
他缓缓将头抬起一点，额头上的血流入他的右眼。在一片血红的世界里，大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血，乌鸦在战场上掠过，带来两声不祥的鸣叫。远处有一团军队，面对着王城的门。他意识到了。
他们还是输了。
魔军的死伤接近了一半，但换来的是王都精锐军的全军覆没，无人生还。孙煌的身躯战栗起来，他又变成了那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内嵌的钢甲替他挡下了致命的爪牙，他除了腹部和胸口一团血肉模糊外，其余倒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肋骨断了三四根。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不敢动弹，生怕被发现，于是将眼睛眯起来。
作为一名军人，他这时候应当站起来，孤身一人冲向魔军，告诉它们，人族灭不绝。如果是孙家的其他人，肯定会这样做。他手中还握着天羽剑，他不清楚自己斩杀了几只魔物，他确实在战场上挥出了那一剑，踏出了作为军人的第一步。他什么都不愿记起，因为太过恐怖。
他悄悄松开了握剑的手。
没错，我是个废物，一直都是。
魔军那边传来一阵骚乱，魔物们似乎很兴奋。他半睁开眼，看见魔军阵列打开了，几个魔人拖着一个什么东西走出阵来。
那是个人，一个穿着红色铠甲的血人，全身被绳索捆住，没有双手，嘴中被塞了什么东西。他面目难以分辨，但从他那燃着怒火的双眼中，孙煌还是认出了他父亲。悲伤与崩溃如雪崩般向他倒下来，淹没了他。
魔人抓着孙符的后脖，将他的头砸在地上一个木桩上，对着城墙，以一种野蛮吼叫的方式笑了出来，狰狞地笑着。它们将要当众将他斩首，以震慑城墙后苟延残喘的人族军队。
孙煌突然握紧了手中的刀，一股冲动在他身躯内横冲直撞，他紧咬牙关，从牙缝里喘着粗气，瞪圆了双眼。
孙符背后的那个魔人高高扬起了刀。孙符的脸贴在木桩上，全身上的痛苦如同火烤。他看向远处地平线的落日，向上，那是战死的所有亡魂汇聚的地方，很快，他也会在那里见到所有战友，还有家族的历代战魂。
对了，还有孙煌……他想道。他在阵中时远远地看见了一道无与伦比的身影，精妙绝伦的奥术使他的身影十分引人注目，魔军在他面前如同镰刀下的麦秆成片倒下。但他最后还是被团团围困，力竭倒下了。那是他见过最好的战士，身着王都军服，但他确定自己的军中没有这号人。他下意识地想到自己那天才儿子。
没错，天才对他都可能是贬义词。他原以为孙家到他这一代出了这么个奥术怪物，是祖坟冒了青烟，又或者是天上的老祖宗们要他培养这个儿子，使其带领人族反攻黢海。总之，他至今都认为，天神赐给他一个这么强大的儿子，是为了某种使命。他一心认为自己的儿子是带着使命出生的。
但他那天才儿子，实实在在地是个废物。从小有着连帝国大术师都称奇的奥能量，和无双的剑术天赋，却连只鸡都不敢杀，甚至因为怕疼不敢练剑。他一度以为自己家不是要出个武神，而是要出个大奥术师，或者研究推广古代奥术，或者成为前线战场的大杀器。但他又错了，这个儿子连书也不愿意读，只想着躺平度日。
他这下彻底愤怒了，他相信孙煌的天赋不可能只是个玩笑，错的是孙煌。自己家族百年来最注重的就是使命，他不能接受自己的血脉会是这么个窝囊废。他打了一辈子仗，战死的士兵见过无数。他一直觉得，只要自己更强一些，自己的兵就能少死一些。那么，孙煌的能力更能拯救无数人。
但无论如何，他的儿子都没有表现出过一点要奋起的样子。他也想过自己可能是有些严苛了，只会适得其反。但他的妻子，孙煌的母亲，在生下孙煌后不久就病逝。他只是一介武夫，又怎么知道该如何独自拉扯这个孩子。他实在不记得自己对孙煌笑过几次，他自己也觉得对一个孩子太过分。生在孙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担负重任也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是在普通家庭，他应该会有一个光明的童年。
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儿子，到嘴边的话最后说出口不是嘲讽就是责骂。他能做的只是放弃对孙煌的一切要求，可能这对孙煌来说更像是恨铁不成钢。
他在这个注定战死的战场上又回想了一遍自己的儿子。他由衷地觉得那个身影就应该是他儿子孙煌，他就应该这么强大，这么神勇，这么让他骄傲。但是不可能，孙煌应该马上就要坐上离开王都的马车，前往澜沧省，从此隐姓埋名，不再受拘束，这也是他给予自己儿子最后的爱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欣慰，只是这辈子都没能和解罢了。
吾愿与汝出东门逐兔，可乎？
孙煌从死人堆中爬起，手中握着天羽剑，眼中充盈着怒火。他像风一般冲向魔军，几个魔人发现了他，但他已经瞬间冲到魔军阵前。他在空中穿梭，天羽剑和他一起在军阵中如入无人之境，刀锋划过的地方，血肉和铠甲平滑地分开，在慌乱中一片魔人瘫倒在地上，绽开血花。
他冲向行刑台，在一个魔人身躯上一蹬，一刀接着又一刀，行刑的魔人手中大刀和头颅落在了地上。他在父亲面前落地，高傲地站着，父亲惊讶地看着他，此时的他，像武神一样。
半空中喷出一股血色的东西，一点微弱的闷声从地面上传过来，震憾了他的全身。孙煌惶恐地从幻想中惊醒，远处的木桩上，一颗人头正在向下滚落。
他头脑中嗡一声炸响，身躯像要炸裂开来。他双手紧紧抠住了坚硬的土地，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他的双眼中流出不止的泪，紧接着变成了血。
我就是个废物，永远都是。
恨意变为杀意，变成无疆的杀意，在他身体中灼热起来。
我也不想做废物，凭什么就是做不到。
一个血红色的法阵在他眼前赫然浮现，他曾在家中的祖祠堂见过它。奥能在他身躯中肆意冲撞，涌入天羽剑，庞大的奥能使剑震动起来。
“先祖啊，请赐予我复仇的力量，以父之名，降下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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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防军长副官颓唐地坐在指挥司中，他已经无力再部署残军。他不忍地扫视过窗外，到处都是血色。帝国的覆灭，就在今日。
两声惊叫将他惊动，门口的一排卫兵神情震惊地伏在城墙栏上。
看来，孙符也已战死了。他想道。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从外面传来，他在惊骇之余听出响声的位置。在城外的平原上，像是有什么东西轰击在了大地上，甚至造成大地的震动，整座王都都被深深震撼
“那那是什么”一名卫兵嗫嚅着说。
他狂奔到城墙旁，未接近墙栏，整个人就已经定在了原地，精神被震憾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城外远处，魔军阵外，比城墙还高大的庞然大物，闪耀出的白光突破了无力的黄昏，使他睁不开眼。
那是多么宏伟又神圣的东西，像一位巨大的天神，披挂着纯白的光之甲胄，背后的巨大羽翼正在展开，显得身下的魔人只是一只只老鼠。
他瞬间想起了《辉耀录》里记载的三大主神之一――羽神，羽翼之神。
那一定是天神，羽翼的天神。
浮空的铠甲腔内充斥着细小的丝状物，不断流动，盔甲上半身浮空十数米，没有下半身，腰部一束束丝状物散发着白光，连结在站立在地上的一个人背后。
孙煌面无表情地面对着恐慌的魔军，不尽的奥能涌向他背后，又涌向铠甲。铠甲向下伸出了手，他纵身跳入铠甲手中，俯视着底下的魔军，将天羽剑高高举起。
一柄一模一样的唐刀在白光中出现在了铠甲的右手部，大小却是天羽剑的百倍。孙煌的身躯化作奥能流融入盔甲，至此完成了羽神铠的完全融合。
“天神”直直飞向魔军阵到，以恢宏的气势俯身横斩，在十余米内的半圆里，一片血肉横飞，有如扫帚扫落叶一般，上百名魔物被瞬间斩杀。魔军阵线瞬间垮塌下来，魔人开始四处溃散，伴随着咆哮、尖啸声，无数的奥术球和箭矢冲向“天神”，在铠甲上爆裂开来，铠甲却只像只淋到雨一样，没有一丝动摇。
一群魔物试图冲向铠甲，一个鹿首魔以房屋般的身躯撞向铠甲，但连铠甲的下摆都碰不到。“羽神”一把抓起魔首魔的角，魔物在不断哀嚎挣扎着。“祂”将其甩向魔军阵中，十几名魔人被砸得血肉横飞。
魔人军阵彻底溃散开来，“天神”将刀一挥，刀刃瞬间增长了百米，随着一阵横扫，上千魔物在白光中灰飞烟灭。
“羽神天降”，这就是神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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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愈发崇敬地凝视着远方的剑圣像，又看向孙律腰间长长的天羽剑，眼中充满敬佩之情。尽管他和摄政王都不知道，真正的天羽剑圣并没有故事和史料中那么勇敢，曾是个无用的懦夫。
“再后来，消灭了所有魔物之后，羽神又在西城门前矗立了三天，直到援军赶到。羽神回到了孙煌的体内。帝皇之后接见了孙煜，为了纪念他的功勋，把他封号为“天羽”，意思是：羽翼的天神。
辉耀会把圣人留下的圣奥能转移到他体内，他成功吸收了圣奥能，然后带领军队一举收复了所有失地。当时的所有人都尊称他为“剑圣”，于是后来帝国正式设立了剑圣职位，而孙煌也就成了第一任剑圣，也就是‘天羽剑圣’。”孙律说完了故事。
慧心情振奋，看着西城门，久久无法平复。他问孙律：
“那现任剑圣在哪里啊？我能见见他吗？”
摄政王的脸变得有些阴沉，祓厄的事两年来让他一直很头疼。他方才收到梁崇道的讯息，梁崇道刚到达天域省，就收到了关于祓厄的情报，现在正在前往，准备将其抓获。
“哦，祓厄剑圣吗？他正在辉耀堂，闭关研习奥术呢，还是别打扰他的好。”
孙律又恢复了慈祥的神情，说：“陛下，时辰不早了，回去用膳吧。”
年幼的帝皇走下了乘晖楼，在他身后，王都的一切还是照常，如之前数百年一样运转着，澄澈的护城河闪耀着，车马来往着，督军巡逻着。烟火气从大家小巷的灶台内涌出，弥漫在拥挤的大街小巷上。
铎皇三十四年二月，天羽剑圣病逝于苗溪城征西军大营，享年二十三岁。
初代剑圣草率地，荒唐地，令无数人痛惜地结束了他那如烟火般的一生，帝国绚烂的剑圣史也随之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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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篇《羽神天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