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特别篇:羽神天降(中)
孙符又一次登上了西城门的哨楼,副官已经在那等候了他许久。他跑到楼檐看着一波魔军正在后撤回阵地,留下一地的尸体。
城外的护城河已经几乎被尸体填满,城墙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各种大小的坑穴,那是魔军的攻城魔物独眼巨人与鹿首魔的杰作。
“老孙,有时候真想说你两句。”副指挥转过身来对他说。
孙符无言以对,叹息着摇了摇头。
“你就这样跑到监狱里,把你的逃兵儿子放出来,这事要是传开了怎么办。我们城还守不守了?”副官第一次如此严厉地质问他。
“放心,没人会知道的……”孙符看着被石块轰下一角的城垛,城墙上的士兵停止了放箭,趁着魔军暂时撤军处理战场,把死人和登城魔物的尸体往下拖。
城门上布满了各种撞痕,有些地方已经被撞得陷进去一大块,连着门上的铁刺一起被砸扁了。
副官没有继续追究下去。作为十余年的战友,他还是选择无条件跟随孙符。但对于城外的五万魔军,即使是因卓越战功被调任王都的孙符也十分困厄。
城内只有四万不到的驻军,大多还是老弱病残。特遣军团的大部分兵力都被牵制在北部战场,这座城已经困守两个星期,箭矢几乎用完,他们只能趁休战时派人溜出城收集尸体上的箭,城内的众多人口把粮草吃得朝不保夕。城墙已经不知还能支撑多久。军心已经开始显出溃散迹象,所有长官都一筹莫展
一个卫兵爬上哨楼,向二人禀报了一个消息。孙符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副指挥攥紧了持刀鞘的手,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喷薄而出。
“我去应付他们。”孙符说。
他下楼走向位于城楼上的望敌楼,原本应该十分嘈杂的房却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他知道那是为什么。
他走进门,一群身披红袍的术师在等候他的到来。为首的那个从怀中掏出一捆卷轴,孙符恭敬地跪下双手接住卷轴,将其展开,上面是帝皇的亲笔。
他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气息变得沉闷起来。为首的术师缓缓走上前,说:
“怎么了,孙大将军?你是对帝皇的命令有意见吗?”
“请容许我立即写封奏呈给帝皇。”他压住气息,缓缓收起了卷轴。
“写奏呈?大将军,这可是帝皇的命令,你是想违令吗?还有,鉴于您在保卫战中的表现,帝皇现在有一些不满。如果您做不到,城防军可能就不再由您统领了。”
“帝皇不满意?”他冷笑两声,站起来逼视着术师,说:“到底是帝皇不满意,还是你们辉耀堂不满意呢?”
“你是想造反吗?”术师高声说。
“造反?呵呵……”孙符突然暴吼出声来:“六个月前由于命令,武仪城三万守军出城迎敌,遭到埋伏全部阵亡!四个半月前由于命令,特遣第二军团没有得到增援,全部被歼,八千人全部阵亡!一个月前由于命令,特遣军团错过渡河时机,三万人全部被困在伏龙河北部!”
他身上散发开浓厚的战场戾气,一步步逼近术师,说:“你们辉耀会何德何能,敢在帝皇面前进谗言?”
术师退却了,他一言不发地带人向外走,走出几步后又停下,说:
“今天傍晚是最后期限,你必须带所有兵力出城和魔军决战。否则,孙家满门抄斩!”
他又别过头去冷冷地说:“就算你不去,斩了你以后,别人也会去。”
孙符没有力气再说半个字,他摇晃着在一群下属簇拥下走出指挥室,伏在墙齿上看着远方浩浩荡荡的魔军阵营,眼前的战场上辅满尸体。
他突然拔出佩剑向脖子上抹去。一声铁器撞击声,副指挥同时挥刀打下了他的剑。几个军官连忙赶上来控制住他。
他刚毅的脸扭动着,泪水从饱经风霜的脸上流下。
孙煌茫然地从难民丛中走过,他家的庭院里已经挤满了女人和小孩。他一抬头,看见祖父正站在大堂的阶上眼神复杂地注视着他。
他示意孙煌跟他走向内屋,在祖祠堂停了下来,这里现在己无人涉足,家中的每个人都在操劳。
曾任右丞相的祖父一脸严肃,孙煌知道自己大约要受罚了,于是在祭祖的蒲团上跪下。
祖父从怀中取出一封书函,不动声色地甩在他身上。他看了孙煌许久,低声说:
“今天晚上,会有人护送你从东门离开王都。你离开以后以去澜沧省找左氏家族,他们会接纳你。”
孙煌痴痴地望着祖父说:“祖父,这是为何……”
祖父仰头叹息说:“孙家的血脉不能到这里就断了,我们族人一个也不会苟活,如果城破,就战死。但你是个例外……”
他伸出皮肤干瘪的手指,在孙煌头上敲了敲,说:“你就不是个当军人的料,不必死节。算了,接下来你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没人会再管你了。”
他把信函递给孙煌,又看了一眼案桌上供奉的祖先牌位,拍拍孙煌的肩,离去了。
孙煌像是受到了雷击一般战栗着。他缓缓打开信函,里面是父亲的手迹:
“乃父往矣,尔其勿念”
信纸飘落在他膝边,他看见香案上的十三个牌位,第十三个上面用正楷写着“羽卫大将军孙符之位”。
头顶上的“武耀恒昌”四字牌匾在烛火映照下似乎发出光泽。他面前是孙家高祖,帝国大元帅孙济明的一柄名为“天羽剑”的环首刀,供奉在香案正中。
香案后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奥术阵图,符文全部十分规矩庄严。那是孙济明所拥有的独立奥术,随着他的去世成为传奇,无人能继承。
只在史书中记载到,孙济明发动术式,召唤出一套全身的白色光之甲胄,背后生出奥术双翼,刀枪不入,有如天神。
他眼前闪过一些印象,他看见自己九岁时,父亲握住他的手,教他剑式;十二岁时突发伤病,坐在床边抽闷烟的父亲;十四岁时带他登上坤邰峰在雪山温泉中感受奥能流动的父亲。
他想起自己被送上战场时,父亲的点头赞许。他突然身躯一震,牌匾上“武耀恒昌”四个金字出现在他眼前。
他擦去脸上的泪水,庄重地面对先祖牌位磕了三个头。随后缓缓起身上走近香案,双手抬下那把环首刀,刀身卡在刀鞘中,纹丝不动。
他将全身奥力瞬间注入刀柄,整把刀突然射出白光,他拔出刀,四百年前的古刀至今锋芒不减,闪着寒光。刀锷的上方刻着四个金字:靖忠死节。
他收回刀,眼神坚定地向堂外,向城门飞奔而去。
他跑到门口,祖父和其他几个人正在门口备车进宫,看见手持天羽剑的他,愣了一下。在孙煌的手中,刀鞘上的纹络分明发出精细的白光。
他松开疆绳立定向孙煌行了个军礼。孙煌没有多想,飞跃到空中翻身上马向西城门奔驰而去,留下在落日下惊愕的祖父。
军营的士兵离奇地消失了大半,城门大开着,一个骑兵队正在列队通过城门。他停马向城楼上看去,原本忙乱的敌楼此时空无一人,只有几个士兵在上面观望。
门口一个督军看见他的军服,喊道:“那边的新兵,抓紧跟上队伍!”
他汇入出城的最后一支队伍内,队中也多半是由督军、乡兵和术士组成的临时部队。
他通过城门,一片壮烈景象出现在他面前,城门前排列着上万名军队阵列,步兵和骑兵一排又一排矗在满地的血污,残剑和尸体上。
他通过被尸体填满的护城河,踏着遍地红光。
他终于真正亲身来到了战场上,感受到了开战前沉郁的肃杀,胸中一股未曾有过的情感不断涌现。
他明白,他今天要以对面同时排阵的三万名排山倒海的魔军为敌,和战场上所有军人一起同生共死。
他忽然眼前一闪,在十几排士兵以外,一个红铠甲的将领正在前方检阅军队。那是孙符征战半生所穿的铠甲,那是他父亲。
孙符拔出腰间的配刀,在他右侧绵延数百米的骑兵阵列第一排军人向前高举起配剑,策马在他们面前疾驰而过,他的刀刃和他们的刀刃相碰,铁器相撞的铿声从整个王都军团左端连到右端。
孙符回到中央阵列,向后扫视了一眼,近两千名士兵都昂首挺胸,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同一副木刻般的表情,兵刃未接,眼神己显露出杀意。
这是最具战斗力的军队,然而,在他身后的魔人部队也已全部列阵,兵力是他们的三倍多。
王都守军最后的精锐全部奉命出击,剩下在城中只剩三万的老弱病残军。这场战斗正中魔军下怀,因为连孙符也认定,战斗几乎没有胜算,军队覆灭后,王都必破。他们会输。
孙煌看见孙符的眼光向后扫过,不禁紧张起来,他保持着姿态,但父亲似乎只是将目光在他们之中浅浅地放开又收回,神态没有一丝波澜,应该是没能在两千人中觉察到他的存在。孙煌变得有一丝失落。
“将士们!”
孙符高声说道,全部士兵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在我们面前的,是我们的死敌,魔物!他们烧了你们的家,杀了你们的妻儿,践踏你们的土地,破坏你们的城池!你们是要苟活到城破人亡,还是要死战不休!”
军队中爆发出声音的雷霆,军人们面目狰狞地吼叫着,声浪从一万出城迎敌的士兵口中喷涌出来,他们变得躁动不安。王都军院里有一句很著名的话:
“大敌当前,抛弃人性,释放兽性。”
“死战不休!死战不休!”
“战端,并非由我们挑起!”孙符的声音再次压住了声浪,他继续说:“上天已经赐予了我们复仇的力量!就算要战死,也得死在敌人的尸体上!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
大地开始震动起来,王都精锐士兵全部展开了冲锋,像虎狼一般,咆哮着冲向数千米外的敌军,卷起漫天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