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特别篇:羽神天降(上)
慧特别喜欢从启圣宫的塔上眺望王都,如果是晴天,他的目光可以越过皇宫和一层层的建筑群接触到西城门,从城门的高大门洞里,护城河在闪着流动的白光。
但他并没有很多这样的机会。作为帝皇,尽管还只有十岁,他已经在各种课程和规矩中忙得不可开交,而他对自己的身份还并不是十分清楚。
他刚上完早课,在太傅的陪同下前往启圣宫准备用午膳,这是他每天都会经历的流程。
在经过大堂的正中央时,他还是忍不住向大门外看了一眼,但高高的宫墙挡住了通向远方的大部分视野,他只能看到一片蓝天。
他的正前方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摄政王孙律正在向他走来。他不由得露出兴奋又喜悦的表情。
“吾皇日安。”摄政王在七步外半跪下行了觐见礼。
“起来吧。”慧像往常一样一本正经地说。
他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孙律。孙律走向太傅说:
“你先回去吧,我带陛下在宫里转转。”
“不行。大人,接下来是用膳时间。”
“退下吧。”
太傅没法再说什么,只好独自离开了。孙律对慧笑了笑,他对年候八岁就担起国君重任的慧总是感到十分怜爱,尽管他知道这样不合体统。
如果不是先皇驾崩,太子突发恶疾暴卒,慧现在还应该在花鸟苑里玩耍。
“爷爷,我想去楼顶上看看。”慧说
孙律看太傅已经走远,就拉起慧的手,慢慢走上楼,边说:
“陛下,在宫里面是不能叫我爷爷的。要是不喜欢太正经,可以叫我孙卿。”
慧如有所悟地点点头,不多久,他们走到了楼顶。看上去像是爷孙的二人在金色栏杆前,将广阔的皇城景致尽收眼底。
万里无云,高处吹起微风,吹动了慧略呈沉重的白色衣摆。
“爷爷……孙卿,您说我长大以后可以去当剑圣吗?”慧抬起头问道。
“很遗憾,陛下。您是帝皇,不能当剑圣。”
“那帝皇是做什么的呀?”
“帝皇,就是帝皇。要统领整个人族,不仅要抵御外敌,还要让全帝国的人都能吃饱穿暖。陛下,您的身份比剑圣更加重要。”孙律在这没有人的地方违反了礼数,拍着帝皇的肩说。
他顺着慧的目光看去。不出所料,是西城门正前方矗立着的那尊巨大雕像。
“剑圣都长那个样子吗?”慧指着雕像问道。他最喜欢的建筑就是那尊二十余米高的汉白玉雕像,虽然他只能看见雕像背面。它面对西城门外的护城河桥,像守护神一般。他一直都很想去看看正面。
“哦,那个啊。那是初代剑圣的雕像,初代剑圣大人大概就是这样。”孙律也开始欣赏起那尊属于天羽剑圣的塑像。
王都的雕刻师只能竭尽所能复原出剑圣姿态的大部分,但剑圣像仍然十分壮观。从背面看去,就是一架盔甲的背面。一双硕大的羽翼如旗帜般从盔甲背部自然地长出,剑圣侧身前倾,左手向前,右手将长刀向空中高举起,像是在空中飞行,从背面都能感受到一股威压感。
“那是天羽剑圣的样子,他在四百年前拯救了帝国。算起来,他还是我的祖先呢。”孙律继续说道。
他左手轻轻抚摸着腰际的天羽剑,这柄传奇般的古剑四百年前的威风在剑圣像上才得以展现。
“爷爷,可以给我说说天羽剑圣的故事吗?”
“当然了,陛下。天羽剑圣从小就是个十分勇敢又富有责任感的人,在四百年前的王都保卫战中……”
------
青灰色的铁栏杆哐当一声响动,拴在牢房门上的铁链被解开了。一个督军走进阴冷的地下牢房,扫视了一眼排排蹲在墙边沉默着的囚犯。
“孙煌,跟我走。”督军报到这个名字,角落里一个穿黑色麻衣的年轻男子抬起头来,不安地跟着督军向外走。
他们在哑剧般的寂静中穿过点着火把的地道,墙上青色的石砖突然传出地层中的一声闷响。他们知道那是由于什么。
突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闷响再次爆发,地面仿佛震动起来,地道像是要塌陷。两个人都被吓得缩了一截。
声音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混账,”督军忿忿地骂了一句:“快走!”
他们快步来到地上监狱,穿过牢房来到官厅,这里比起往日来混乱了不少,到处都是督军和平民、囚徒,每个人的脸上都显露出不安,空气中膨胀着嘈杂。
督军带他进入一间审讯室,随后就出去了。孙煌看见拘留室里的另一个人,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他的父亲面目阴沉地背着双手,面对着他。
从儿时起,他就一直很害怕自己的父亲孙符。在孙氏族宅中不乏不言苟笑之辈,沉重严肃的家族氛围中,他的父亲格外阴戾,起码对他是这样。因为这是恨铁不成钢。
对,不少人都这样对他。他们说他是浪费天赋的懦夫,他自己也承认这一点。
但他父亲不怎么骂他,或是不屑于骂他。只有一次,父亲看见他在奥能测试中爆发出的惊人潜力,说:“你这号人……明明获得了上天的眷顾,却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只知道浪费自己的天赋,让别人去送死。”
孙煌垂下了头,他父亲缓缓开口低沉地说道:
“好啊。没想到我孙家代代忠烈,出的第一个逃兵就是我孙符的独子。还真是上辱先人下生逆子。”
他惶恐地承受着父亲的怒火,抬头小心地说道:
“父亲……我真的不想死。”
眼前一黑,一声清脆的耳光伴着疼痛传入他的耳朵。他倒退了一步,捂着脸睁开眼。
对,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帝国建立以来,孙家一直是王都几大望族之一,以显赫的战功闻名,代代戎马。
他父亲是家中第五个大将军,掌握整个王都的防卫力量,威名远扬。
而孙煌从小就惧怕兵器、疼痛、血,从来都是一副惟惟诺诺的样子。
孙符把他送进辉耀堂研习奥术,他却整日荒废光明,无所作为。孙符一怒之下将他送去熲武士团,在熲武士团的严厉教训下,他终于学得了一身狩刀师本领,但还是回家整天混吃混喝。
直到一周前王都被魔军围困,所有王都内所有奥术师和督军都被编入伍。还有被特许暂时进入王都避难的几十名狩刀师,也收到强制雇佣令,他才在命令下被逼上了战场。
那天他父亲在城楼上看见出征的他时,竟然点了点头。
也许是以为真正品尝过血的味道后,孙煌会觉醒自己的军人血脉吧。
但是他逃了,在王都郊外的太液池旁,和敌人隔河相望的时候,他逃进了御林苑里,却被回城的督军侦察队抓了个正着。
他心里只觉得委屈,他根本就不想活在刀光剑影中,他也曾在荣誉心的驱使下面对魔物,可当真正举剑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挥不出那一刀。
他是个胆小的废物,什么都学不会,就算是离家出走做生意度日,也会被饿死。
“那接下来会怎么样呢?”他想:“难道是当众亲手斩了我以严明军纪吗?”
他看见父亲罩袍下隐约发光的徽章,心中更加恐惧起来。
孙符最后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声音沉郁地说:“滚回家去。”
孙煌愣住了,看着父亲的衣摆消失在门口,直到又一次地面的轰鸣将他惊醒。一个督军走进来扔给他一把钥匙,他解开了自己的脚镣,在督军的示意下离开了拘留室。
他神情恍惚地穿过大厅,走到外面的阳光下。
在刺眼的阳光中,他看见远处道路上一个巨坑,坑里有一块两米厚的碎裂石块,那大概就是震动的来源。他看见坑里模糊的血迹,道路上神色慌张恐怖的人们,心中不由得一座发凉。
尽管魔物还未攻入城内,但城中已有不少残屋断壁,不少地方已经冒出了长串的黑烟。
路上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军人和督军。又一队新兵在他面前跑过,沿大道向远方的城门跑去。
不用多想,魔军正在展开新一波攻势。
孙煌看看远方城门下密密麻麻的军队列阵,又想起了他父亲。
不知为何,如此重视荣誉和使命感的父亲会冒着颜面扫地的风险放他出来。
他想到父亲平日里对他的表现,否决了自己刚刚萌生出来的一个念头。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罪。
他开始奔跑起来,一路上几次差点撞到人,但他似乎忘却了战场,忘却了愧疚感,又像往常一样逃避了现实。
他飞奔着跑回了家门,孙宅的门口却挤满了人,都是平民。家中的几个管事正在门口应付人群。那大概是前段时间从郊外逃到城中的难民,正在接受孙家的接济。
他看到自己的祖父怀里抱着一个乡下孩子走进了家门,瞬间又找回了羞愧感。他慢慢走进了一旁的小巷中,向孙宅的后门走去。
像我这样的废物,也许就不应该活着。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