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利用
“——夫人,我想回家了。”孩子玉雪可爱的小脸堆在兔绒毛领里,闷闷不乐地说道。
“这里不好吗,为什么想要回去呢?”萧夫人正坐在烛火旁刺绣,闻言放下绣品,抱起他问道。
“可是我想我阿娘了。”
孩子的小脸有点纠结地皱起来,“夫人,为什么阿娘不能来跟我一起玩呢?”
“乖,你阿娘有很多事情要做,等她忙完就会来接你。”萧夫人随口安抚他道。
她找了个圆凳坐下,将孩子放在膝盖上。
“你在家也会这样想她吗?”
“有时也想,但不像在这里,每天都很想很想。”
孩子的脸庞被烛火映上了一圈暖色。
“不知道为何,虽然这里很好,但我就是想家。”
“夫人,你离家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我吗?”
萧夫人思索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
“您没有离开过家吗?”
“不,我从来没有过家。”
孩子愣住了。
萧夫人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她说:“灿儿,时候不早了,你该上床歇息去了。”
她将灿儿抱到床上,准备等他闭眼后唱一支摇篮曲。
但不知为何,灿儿今日格外地不听话,他钻到被窝里像只小动物似的拱来拱去,就是不肯乖乖躺下。
所幸这孩子最后总算安静了下来,他从被褥里探出头,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夫人你总是陪着我,棠儿不会觉得孤单吗?”
萧夫人按着他在床上躺好,“不会的,棠儿跟你不一样,她已经长大了。”
“哪有,”灿儿抗议地抬起头。
“她明明跟我差不多大。”
萧夫人微笑道:“但你是客人,等你走了,我就会一直陪在棠儿身边。”
灿儿觉得她的话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萧夫人轻柔地唱起歌。
灿儿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酣然睡去。
“——你怎么回事,男孩都能看成女孩,你瞎了吗!”
穿着黑袍的男人一脚踹开跪在面前的人。
“现在柳家找上门来了,云楼的生意不能再做了。”萧夫人站在一旁冷冰冰地道。
“先不急,等三天后完成祭祀再说。”另一个黑袍人幽幽开口。
“大人,大人明鉴呀,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孩子,他根本不是我带来的啊!”
跪在地上那人受了一脚,痛哭流涕地爬到黑袍人脚下,拽着他的衣摆争辩道。
那黑袍人忍无可忍,“就你一个办事的,不是你是谁?”
他厌恶地抽出衣摆,长袖一挥,一片紫色的火焰就在这人身上燃起。
“啊啊啊——”他疯狂尖叫着在地上打滚,然而这无济于事。
不多时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就变成了一摊灰烬。
萧夫人平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场闹剧。
另一个黑袍人对此也毫无兴趣,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萧夫人一眼。
“既然已经解决了此人,就该去检查一下法阵有无缺漏了,楚圣使,崔圣使,请吧。”
三天后。
萧夫人推开房门,看着眼前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
她甚至没来得及感到害怕,心中只有茫然。
她不明白为何这次祭祀会让所有人入魔。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一刻不停地冲到云楼地下抓住楚月明的衣襟怒吼,字字如泣血一般。
“萧夫人息怒,怪我与崔圣使没有提前说清楚。”
楚月明嘴角挂着礼貌的微笑。
“尊主下令将云楼迁往中州,这么多人直接杀了太浪费,索性这次祭祀全部投入献祭中去。”
祭祀已经结束。
萧夫人看着眼前死状各异的少女,只觉得她们的魂魄正在这里看着她。
她几乎能听见她们质问她的声音,“你一意孤行害死了我们所有人,你不愧疚吗!”
“阿娘。”
一道细细弱弱的声音自她腿边响起,萧夫人低头,正对上小女孩一双充满惊恐的大眼睛。
萧夫人瞬间回神,“你怎么出来了。”
她的语气十分苦涩,“不是让你跟灿儿好好待在房间里吗?”
萧夫人的房间是整个云楼唯一不被法阵包括在内的地方。
她此刻已经没有责备萧谷棠乱跑的力气了。
她只觉得庆幸,她的女儿没有像其他少女一样,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萧谷棠被吓得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萧夫人蹲下将她的身体摆正,“好孩子,灿儿到哪里去了?”
萧谷棠将脸埋进萧夫人怀里,“灿儿说想阿娘,要回家去看看。”
萧夫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恐怖。
“什么意思?他······他出房间了?”她的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每一个字都说得滞涩无比。
“嗯。”
萧夫人一把将萧谷棠推开,“那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阿娘,呜呜,阿娘······”萧谷棠不敢说。
她不知道外面是这样的,她只是想让灿儿回家。
崔芜年走到萧夫人身侧说道:“我看到那个男孩往后院走了。”
萧夫人不想向他道谢,一把抓住萧谷棠的手就往后院奔去。
“你就不该多嘴,人家根本不会感谢你。”楚月明在一旁说风凉话。
“我也不稀罕她的感谢。”崔芜年冷漠道。
他们二人无须留下善后,很快便离开了。
萧夫人麻木地向后院奔着,耳边的哭泣声蓦地唤醒了她,只见萧谷棠几乎是被她一路拖到了这里,小腿上的衣物都有些被磨破了,她一直忍耐着,却实在痛得忍不住哭出声来。
萧夫人将萧谷棠拉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棠儿,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道歉。
“那孩子是我带回来的,我承受不了,我真的……”
哽咽声阻塞了她的话语,她紧紧抱住萧谷棠,像是要从她身上汲取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过了一会,她站起身把萧谷棠带回房间里,她锁住房间的门,自己去后院寻找灿儿的踪迹。
走进后院,远远地,她就看到灿儿小小的身体躺在地上。
她战战兢兢地走过去。
这孩子满身鲜血,靠近心脏的位置被簪子洞穿了。
这个出血量,他已经命不久矣了。
萧夫人轻轻地抱起他,他的身体冰凉得可怕,身上的小白袄已经吸满了鲜血,领口的兔毛不再蓬松,杂乱地揪在一起。
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萧夫人不敢想,只能尽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夫······人。”灿儿细细的声音像一只刚出生的幼猫。
萧夫人的眼泪不断滴落到他脸上。
“姐姐们,咳咳······怎么了?我想拦,可是······”
他说话的声音被嘴里涌出的鲜血淹没,萧夫人来不及拿出手绢,只能用手不断帮他擦拭着。
“对······不起,夫人,我不该……”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别说了,不怪你,你是好孩子,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萧夫人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不配在这个孩子面前哭泣,只能不断地向他认罪。
灿儿安静了一会,努力地朝她伸出沾满血污的小手,萧夫人像被定住了一般,生怕惊扰了这个孩子最后的动作。
他的小手轻轻扯住她的袖子,摇了摇。
“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不该自己偷偷跑出来,我只是,咳咳······只是好想家,想我阿娘······”
“好,我送你回家,你马上就能见到你阿娘了。”萧夫人不敢看这个孩子疲惫却依然澄澈的眼睛。
灿儿甜甜一笑,“谢谢夫人。”
他们就这么在血泊里坐着,坐到灿儿揪住她衣袖的手渐渐松开,坐到这孩子身上的血全部干涸,他的身体彻底凉了下来,任凭萧夫人再怎么抱紧他也染不上一丝活人的温度。
萧夫人抬起僵硬的脖子,这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