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怪心灵

    白天，鹰巢只有很少的鹰驻守，应该说天空才是它们的家。人们可以在鹰巢内部自由活动，前提是先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出鹰巢是不被允许的。曾有出逃者被处死，在刘承豪他们来到鹰巢之前。这个事情刘承豪听石涛说过，石涛先他们十年来到这里。石涛这个人很奇怪，当大家说着想念地球上的生活时，他却说不知道地球的存在。大家追问他来自哪里时，他说他来自星辰星。而大家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星辰星，没有人相信，有些人便以为他脑子有毛病。

    石涛是他们这群人中身体最强壮的，他是跟随鹰群外出的英雄之一。其余还有五个人拥有这个特权。

    刘承豪故意接近石涛，就是想获得一些外面的消息，可能的话，他想利用石涛帮助他和贺明渊走出鹰巢。如今，是敌是友还不明朗，所以，刘承豪对他是有戒心的。刘承豪老拜托他讲外面的一些事，当然格外侧重地形和环境。从他口中刘承豪知道一些很重要的信息，还得到一张粗糙的地图。这张地图是石涛自制的，上面标注的字母a、b、c、d、e、f分别代表鹰巢周边的六个部落。虎、狼、狮、象、熊、猪……这些动物名词分别代表动物聚集的区域。

    “没想到在我们周边，还有很多人生活着。”

    石涛对刘承豪这一反应见怪不怪。

    看到蛇蝎之地这几个字，刘承豪问石涛。“蛇蝎之地难道就是我们被蛇群攻击的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很危险，原来你们去过那儿。”

    “有蝎子吗？”

    “对，我的同伴曾在那里被毒蝎子蜇过，所以我给那个地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那你的同伴还活着吗？”

    “死了，就因为一只可恶的蝎子。”石涛说话这么平淡，毫无感情，让人很难联想到他是一个失去过同伴的人。

    蛇蝎之地的左边有个圆圈，圈里有红衣两个字。

    “红衣是什么”

    “红衣就是红衣部落，因为部落里的人大半身着红衣，所以被称为红衣部落。

    “这张地图就暂时借给你研究吧，反正我都记在脑子里。”

    这一问一答的对话方式，石涛不喜欢，关键还在于刘承豪这个人，还是少招惹为妙，他找准了时机撤离。

    不外出的时候石涛就在鹰巢各处随便转转，称得上悠闲自得。周围有很多人跟他套近乎，他依然是孤独的，因为没有一个人和他一样说他来自星辰星，曾经这样说的同伴们都已经不在了。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最常呆的地方是梅园。

    刘承豪捧着地图像得到宝物一般。“这大概是在鹰巢最好的一张纸了，而且还是用钢笔绘制的。”他自言自语着，脚步往水潭方向移动，如他所愿，他在水潭边见到了贺明渊。

    贺明渊扫了一眼地图，被红衣二字吸引，司徒皓就是被红衣人抓走的，肖恋掉进陷阱后不知所踪，也很有可能是被红衣人抓走的。

    “红衣!红衣!”他有点激动。“你从哪里拿到的”

    “石涛给我的。”刘承豪洋洋自得。

    贺明渊扔下地图，发了疯似的往梅园方向跑。刘承豪捡起地图，一脸郁闷。“竟然对我一句感谢话都没有。”

    在一棵梅树下，贺明渊见到了正在喝酒的石涛。

    “涛哥，你见过红衣人对不对你还去过他们的地盘。”贺明渊不是第一次跟石涛打交道，语气还显生分。

    石涛对贺明渊不熟悉，甚至都记不起他叫什么名字。“你谁啊？我去没去过红衣部落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我女朋友就是被红衣人抓走的。”他急切的心情使她把肖恋简称为自己的女朋友，他不想费时间去解释她跟肖恋的关系。

    “我是去过，我再也不会去那个地方了。”石涛已有些许醉意。

    “我求你救她，要我做什么都行。”这恳切的口吻连他自己都觉唐突、冒昧。

    “你觉得就为了找一个人，那些鹰就会听你的，乖乖去救吗？刚开始不是为了哄好你们这些人嘛，所以说听你的去了，到头来，死了三只鹰，司徒皓被抓走，谁会做这赔本的买卖，我就更不会了，嘿嘿!”石涛□□裸地嘲笑。

    “冷血无情!”贺明渊轻声骂道。

    “你以为你们现在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是为什么你们只是在一个巨大的阴谋里苟活，无力翻身，也翻不了身，你知道星辰星吗？说!说你来自星辰星!”石涛用手指着贺明渊命令他，他是真醉了。

    “我来自星辰星。”贺明渊照办了，他想听到这句话对石涛来说也许是种安慰。

    石涛傻笑着，跌坐在地上，念着:“星辰!星辰!为什么就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个星球，它叫星辰!就在那里!就在那里!”他用手指着天空，而天空中什么都没有，只有絮状的云朵随风行走在浩瀚的蓝海中。

    贺明渊半信半疑，真的有星辰星的存在吗？为了照顾石涛失控的情绪，他言之凿凿地说:“我相信你，星辰星的确存在着，对，就在那里!你看，多美，它会发光，它在闪耀，多么遥远的距离，我们还是能看到它!”他望着石涛所指的方向。

    石涛对他这一番胡言乱语颇为感动，像一个撇着嘴要哭的孩子。接着，一个挺沉挺重的拥抱撞向贺明渊的身体，贺明渊打了个趔趄。

    “你为什么认同一个疯子说的话”石涛的情绪有所克制。

    “不管是不是疯子，可信的就是可信的。”贺明渊坚定得能拯救一颗脆弱的心。

    石涛放开他，转身背向他，半晌不说话。仿佛是深思熟虑过后，他开口:“你还是别找了，你女朋友唯独不可能在那里，她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都是有可能的。”

    “这，这真是太残忍了，地母星上竟存在着人口买卖!”他不愿意相信。“肖恋!肖，恋!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声音所表现出来的歇斯底里，仿佛是他欠了她很多很多，还都还不完。他跪在地上，拳头砸向地面，直到砸出血来。

    这一举动令石涛进退两难。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他从来不安慰人，但又做不到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冷漠地走开，因为唯独这个人愿意配合他说他来自星辰星，让他找到心灵的依托，不再是一桩等死的枯木。

    “从这里走到梅园尽头你就会看到希望。”他走过无数次，并没看到希望，越走反而感到越深的绝望。因为每一块石头下面是星辰人的骸骨，而死去的人给不了生者力量，内心的压痛感会把人逼到泣泪成声。石涛故作神秘是想给他无中生有的希望，不要他那么难受，不要伤害自己。

    贺明渊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想不出来是什么。

    石涛立马疏远。“我随便说说，你真好骗!”。

    此后，接连几天，贺明渊都闷闷不乐，眼神里失去了光泽，他变了一个人，从前他会尽己所能帮助弱者，对抗不公，现在的他，对于存在于鹰巢里的问题无心忧虑，更不参与，常常枯坐在离水缸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对身旁正在干活的宋玉薰和王一楠不闻不问。要知道，自从宋玉薰受伤以来，他对她可是格外关照，尽可能让她休息，自己替她干。尽管惹来刘承豪的故意挤兑，他依旧我行我素。刘承豪对于突然丧失所有热情的他感到奇怪，也挺满意他现在的状态，他不再跟他对着干，对刘承豪来说就是天下太平，一切如自己所愿了。唯一不随人愿的就是他们的出走计划暂时被搁置，听闻出逃者被处死，他也不是很着急，悠关生死，必须慎重考虑，从长计议。

    贺明渊的一切，宋玉薰都看在眼里。对她来说，贺明渊是恩人，她理应帮助他走出阴霾。她猜一定是跟肖恋有关，除她之外没有谁会让他这么悲观。可现在的他是令她望而却步的，没那么好亲近，无论谁问他发生什么事，他一律不答。他每天就坐在她身边，她却没法开导他。直到有一天下午，他挑好了水却不在树下，她才开始担心，焦急。她不能若无其事认真地干活，丢下一切往水潭的方向跑去。王一楠没说什么，以愧疚的心与宋玉薰相处却从没说过抱歉的话，这一刻，沉默的自己让她负疚感有所消减。宋玉薰其实是很好很好，只因为她们两人喜欢同一个男生，在她眼里宋玉薰就成了矫揉造作的最最讨厌的女生，这个评价很难从她的认知里消失。她不知偷懒过多少次，宋玉薰从没说过她的不是，就连当她的替罪羊挨鞭子这事也未曾开口要求她道歉。宋玉薰一个人像傻子一样做那么多，也得不到她感恩的心。她越是这样，就越令她厌烦。宋玉薰的宽容在她看来是一种不屑，更是骄傲，一种不需要同情的高姿态。虽然两人之间关系不好，但她最了解她了。如果她是刘承豪，就不会在她受伤绝望的时候发起猛攻，这样只会适得其反，这样得到的爱情，对宋玉薰来说胜之不武，所以这样的追求，宋玉薰是鄙夷的，她就算抗拒到让对方死心，她也不后悔。实际上，她多么贪婪啊，她一心希望对方的爱要比她多很多很多，不掺杂一丝一毫负疚弥补心，她不接受同情。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刘承豪把她的罪名做实，不为她辩解不为她求情不留情面地听命于鹰，刘承豪的同情才等同于爱。她能接受的同情只有一种，这种同情的名字叫爱，所以在鹰巢被大家同情对她是一种伤害，因为那证明没有人真心爱她，她是一个对爱情执扭的人，只是表现得波澜不惊。不愿被同情的她又要做一个高尚的人，她再不愿意也要认真地回应，做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让给予她同情的人给得心里舒服。她要接受刘承豪的话，最关键的不是因为刘承豪做了多少努力，只可能是突然有一天她想通了她要爱他。而她能不能想通那就是个未知数了。王一楠知己知彼，却做不到百战不殆，这就是她的可悲之处，胜负在刘承豪心里早有定论。

    宋玉薰来到水潭边，没见到贺明渊，除了这里，她也不知道他还能去哪，只能到处乱跑，一边问一边寻。还好，有人告诉她他往梅园那边去了。梅园是鹰巢的禁地，石涛不允许任何人入内，没人不知道，有违者被石涛打得半死不活。宋玉薰的心七上八下，心急火燎地往梅园方向跑。

    “贺明渊!你快出来，你想让石涛杀了你吗？”她浑身是汗，耳边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肺部似有一团火在烧，肩膀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贺明渊走在石块铺成的路上。

    “石涛说走到尽头就会看到希望，我相信这梅园里一定有特别的能称为希望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我总要看一看。”贺明渊头也不回，只留给她单薄的背影。

    宋玉薰进退两难，从前的伤痛还未完全退去，记忆更鲜明清晰，眼前的一道界线是她难以逾越的，一道用很多小石块围成的地界。她想着贺明渊会被痛打一顿的结局，身体的无力感使她卧倒在界线外。“求你了，贺明渊，你快出来!”

    恍惚间，宋玉薰听到身后一声轻咳，幸好来者不是石涛，是游手好闲的刘承豪，在鹰巢，他最有特权了，什么也不用干，时间有的是，想跟谁就跟谁，对她紧盯不放确实很容易。她恨他见到她趴在地上的窘态。

    “没想到你也会求着谁。”刘承豪抑制不住取笑。

    宋玉薰立马爬起来，扯了扯有点上滑的衣角，衣服上还粘着细碎的干草屑，她没有拍掉。除了与他对峙，其他都是次要的。她目露凶光与厌弃，然不足以击退刘承豪。

    “也来求求我啊，不行吗？”刘承豪上前两步，她退后两步。

    她躲避他的目光，脸转向一边，目空一切，猝不及防地看到贺明渊就快走到梅园的尽头。

    她不知梅园的尽头是什么，只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贺明渊会死掉，他会死掉!石涛既不允许，又告诉他那样的话，一定是要他死，也许贺明渊进过梅园，石涛这么说只是想让他自己解决。

    就如一只被惊吓的豹子朝着贺明渊狂奔而至。她抓住他的一只手。“不要死!不要死!”

    “鹰巢守卫者35和36可能早已听闻这边动静，正朝着梅园飞来。王一楠前来报信。

    贺明渊惊觉死死拽住他的宋玉薰。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不能闯入这里。若是被清醒的石涛看见，会很惨。

    “走!快走!我不是想死!”贺明渊推搡着宋玉薰，凶狠又疏远，并不是讨厌，是为她考虑。

    宋玉薰被推，摔在地上，她被贺明渊激烈的反应吓得呆坐着。

    刘承豪目赌这壮烈的一幕，内心无比酸楚。“为了他，你终究还是跨过了这道不能跨越的界限!”他离开，撞到王一楠后，又说:“太可笑了!”这话是在说他自己。王一楠也随他离开。

    35，36瞬即赶到。看到他俩在禁地停留，36心中郁闷。“怎么又是这两个人。”

    “你看着办吧，别太苛刻了，但也别忘了石涛那边我好交待。”35说。

    听过石涛那番话，贺明渊更能理解他们此番处理，太苛刻的话会群情激愤，太优待又有失威严，他们必定要受一定的处罚。

    36略一思忖。“绕着梅园跑50圈吧，跑到要死的程度。”

    36看他们不为所动，怒挥翅膀，拍到贺明渊的脸。“不跑就挨鞭子，皮开肉绽，叫你好受!”

    宋玉薰还没从贺明渊凶她的画面中清醒过来，她不是被他的凶伤了心，是有缕缕疑云萦绕心头。——他到底是不是想死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我死不成而愤怒吗？

    贺明渊拉她起来。她失神地跟随着贺明渊。两人一前一后，跑了起来。

    “给我认真点。”36在他们后面喊，瞅着他们老实地跑了一圈后，离开。“差不多跑完我再来。”声音从天空中传来。

    地面不平整，有坡度，还要避开障碍物，这一圈圈跑下来十分艰辛，宋玉薰渐渐跟不上贺明渊的步伐。贺明渊也不等她，跑步的过程中，贺明渊把他的一生思考了一遍，他究竟为谁而活在地球上，他为家人而活。来到地母星，他为肖恋而活也为自己活着，人终归为自己活的部分很少很少。当他得知肖恋可能面临的被贩卖，像奴隶一样的命运，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想死的心。他应该继续找，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足够坚强，就不会停下来，他应该是这样才对，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坚强，也做不到满腹遗憾地结束生命，只能徘徊在生死边缘，还要让这样的状态持续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在等待一个无中生有的希望，被什么激发的强烈想要活下去的希望。他现在活的像是一株干草，渴望一场雨来浇醒他。即是一株干草，他也要活着。因为有了想死的念头而死不了，终归还是怕死，想到自己会死，不甘心盈满他胸腔，而这不甘心却不能给他力量焕发新生，不甘心死，更不甘心自己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而痛苦着，若他死，他们此生便再没机会相遇，他迷惑自己为何那么向往遥远的她，怪眼睛注视得太多，怪心灵感受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