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犹豫不决
李仪返回家中时饭已烧好，此刻的一个饱嗝足以抹去连续战斗后所带来的一切疲劳和压力。
一众仆役看着李仪逐渐恢复成平日里那个生龙活虎的少爷，悬着的心也平静下来。
连着几日李整都没有回家，只是不断托人从军营给李仪带信，一面询问李仪恢复情况，一面为李仪送来名贵药材。
李仪身上的伤口现已完全愈合，裹在身上的绷带拆除后仅能在下背部看到两条细如发丝的红色伤疤。
“打仗受点伤再正常不过了。”
李仪对这些伤疤丝毫不在意，自己穿好白色单衣后，眼神从铜镜中瞟到了那领挂在房间架子上的「赤炼铠」。
“……试试吧，万一合身呢……”
李仪心底始终抵不过「铠甲」的诱惑。
儿时的李仪曾在父亲的房间中看到过一件黑色的铠甲与「伊水金剑」同放在一起。
李仪向李乾讨要「金剑」玩耍时，李乾总会毫不犹豫将剑给他。
而那领「铠甲」李乾却死活不肯给，甚至还向李仪发过脾气。
当李仪多次讨要无果，垮着一张被教训过的脸从李乾房间出来时，李整却递给李仪一副用木板钉成的「木甲」开心笑道：“送给你！”
兄弟两人就在庭院里骑着竹马、挥舞木剑，度过了童年，直到那「木甲」再也穿不上，被劈成柴火烧掉。
五年前的冬至，也就是李仪十二岁生日那天，李乾召集了李家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宗祠给李仪做了个法事。
法事内容李仪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仪式最后李乾将「伊水金剑」交到自己手上。
李仪很奇怪为什么父亲不把剑传给大哥，或者自己留着。
父亲总会说：“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那时候李仪才有了「嫡出」和「庶出」的概念。
李仪对自己的母亲没有任何印象，李乾对这位夫人也是三缄其口，之后便从未再娶。
李家也不是什么官宦世家，嫡出也好，庶出也罢，李整和李仪始终都是同一个爹所生的亲兄弟。
李仪抚摸着铠甲抛光，回忆着过往陈事，心中一动，当下便对着镜子自行将「赤炼铠」穿在身上。
这铠不同于一般明光铠，全身赤红，胸口与后背的两处百炼钢板经过抛光后用金线雕上了龙纹。
如县令所说，此铠乃是汉武帝时期广陵王刘胥所收藏之物，观赏价值更高。因此在极致的堆料情况下，重量也甚于一般铠甲。
李仪活动了几下四肢，估摸着这身铠甲重量约在二十斤左右，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随即拿过佩剑悬在腰间，对镜一照，还颇有冲霄将军般的威仪。
“还真的挺合适……”李仪看着臂甲上残缺的部分，心中对刘县令的敬重又多了一分：“若不是有铠甲保护，那一刀恐怕就将刘叔的左臂给斩断了……”
李仪用手去解臂甲上的绳结，此刻伴随着一声“小弟！”的呼喊，李整推门而入。
二人互看对方一眼，呆愣了半秒。
“我只是穿着好玩……”李仪手忙脚乱地脱掉铠甲，将其放回架子上，李整倚靠在门栏上笑而不语。
待到李仪穿回常服，李整向他挥了挥手：“走，有正事要办。”
大门外有李整准备好的战马，二人一前一后来到西门，李典已在此等候多时。
三人打了个招呼，李典便向李整汇报道：“尸体的清理工作已经结束，我们在这场战斗中牺牲一千一百三十一人，吕布军战亡一千九百九十七人。”
李整下马后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长叹一声：“战火无情想不到我身为一军校尉，在家人在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最后才到”
李典望着远方邬堡的方向，回了一句：“正因如此，我们才需要集合力量，彻底粉碎吕布。征兵的工作即日就要展开，你意下如何？”
李整闭口不答，片刻后李仪说道：“典哥，在此之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
李整松开手，任由泥土顺着指头间隙缓缓洒落：“小弟说得对。”
于是李辉、李进、李整、李仪、李典，这五位李家现主，在十日内对死伤家属挨家挨户上门慰问，为其提供抚恤。
在李进的建议下，李家牵头为所有牺牲之人设立灵牌，和李乾的灵位一起迎入宗祠，永续香火。
李仪跪在父亲灵位前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待众人离开后，李整和李仪并肩坐在祠堂外，眺望溪流山野，互诉分开后各自遇见的事情。
从李整的言语中李仪看到了县城之外地域的广袤，体会到了战争之中剑与血的无情。
当李仪听到曹操与吕布濮阳大战，由于缺粮，程昱居然为了曹操去掠夺自家本县粮食以供军队时，不禁胆寒道:
“这曹操……曹将军……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居然能让人不惜身家性命帮他……”
李整将伸出去的双腿盘起，搂着李仪的肩膀笑道：“我也不知，既然父亲愿意追随曹将军，咱们做儿子的追随父亲的脚步总归没错。”
李仪听到这话又回想起史阿对自己说过的话语，心中思考着：“这君臣、父子之间的联系，着实奇妙。”
随即看向远方山峦丛云，不自觉地说出心中所想：“真想与曹将军见上一面，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
李整看着自己兄弟的侧脸，试探道：“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你可要想清楚了。在军中你就再也不是李家二少爷，而是一台只能执行命令的战争器械，同云梯、冲车无异。”
“那大哥到底要不要我去？”
李仪不太喜欢李整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同自己说话，此刻的他还没有勇气对自己的未来作出决断。
身为李家二少爷的李仪拥有绝对的自信，因为整个乘氏没人大的过他。
碰到抉择时，有李辉、李进一同思考，遇到问题时有李辉、李进一同解决。
但如果从军，李仪便再也不是自己世界里的中心，他需要学会服从领导，需要学会待事看人。
迈出舒适圈的第一步总是痛苦，迎接新生到来的第一句总是啼哭。
此刻的李仪更希望有人来引导他。
李仪的眼中透出着无尽的期盼，期盼着李整从口中说出「我们兄弟俩要携手报仇，在乱世中闯出名堂」之类的话。
然而李整却退缩了。
李乾之死对他的打击甚至比李仪更大，他也无法像李仪一样拿出勇气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在世上唯一流着相同血液的至亲。
李整的冷静让李仪很失望。
二人沉默半晌，李仪突然拔剑起身，将剑柄递到李整手上：“许久未见，不知大哥剑术退步了没。”
李整掂量了下宝剑，仰头笑道:“许久未见，你剑技可有长进？”
“论行军布阵、战场指挥我不如大哥，但是比剑，大哥可不是我对手！”
李整放声一笑:“人长大了，嘴也跟着飘了！”
二人就在宗祠之外相对舞剑。
此刻的雀鸟鸣涧、花语招展，让二人暂时忘记了烦心之事，回到了无忧的儿时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