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少年的兵荒马乱
“公主殿下怎么了?”楚陌移眸看他,疑惑不作假。
拓跋浔半垂着眸,纤长的睫羽遮住眼底的情绪,沉默片刻后,他轻声一笑:“我记得,景君泽当年想撮合你和七公主在一起,可对?”
楚陌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多年前的事了。”
“是很久了,当时你十八,还是十九?”
“十八。”楚陌道:“当时正打完渔阳之战。”
渔阳之战是楚陌第一次率领军队成功拿下的大规模战役,大胜后,景策和拓跋浔来到驻扎地,见自家好友。
那时,他们深刻地意识到,楚陌真的变了。
少年眉眼依旧桀骜张狂,但行事沉稳坚定,已有铁血大将军之风。
被小兵请进大帐时,楚陌正叼着绷带的一角,面色沉冷给自己包扎,身上血污斑驳,头发也乱糟糟的。
听见了声音,他抬眸,看向两人的眼底猩红一片,血丝密布,相当骇人。
景策和拓跋浔心口一颤,便听他启唇,嗓音沙哑嘲哳:“来了?”
两人大步走近,景策皱着眉头:“怎么不请大夫来?”
“不必,一点小伤罢了。”说着,他把绷带缠好了。
淡淡的一句话,让半年没见他的景拓两人一怔。
“坐。”楚陌下巴微抬,示意他们坐下。
两人甫一坐下,楚陌便直接进入主题,他将南诏俘兵数量,以及麾下伤亡人数一一说出,最后道:“这次很不错。”
景策:“是,很厉害。”
楚陌刚满十七便上了战场,用一年时间磨合及发动几次小规模战役的磨练下,他成功的率领数十万雄师拿下了南诏边关——渔阳。
在几年前,景策绝对想不到一向不着调的少年会有这般作为。
只是……这个代价太大了。
不经意间扫向出乎意料安静的拓跋浔,便见他一直盯着楚陌的伤,久久没移开眼。
景策目光落在遍布血渍的黑衣上,微微出神。
楚陌喜着白衣,认为那般能将他衬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可不知何时起,他换成一袭玄衣,比起白衣更显沉稳硬朗,掩去他仅存的几分少年气。
楚陌抬手为他们倒茶,面色肃然:“我预备休养几日便趁势追击。”
景策应好。
他和拓跋浔知晓楚陌疲惫,便没有多说,聊了几句便离开。
两人离开后,楚陌草草清洗一番,换了身衣服,倒头便栽进床榻里。
这几日,景策和拓跋浔一直待在军营,因着他们,楚陌的性格仿佛又回到从前,脾气上来后,还会同拓跋浔打上几架。
拓跋浔也不客气,打的那叫一个热闹,周围的士兵都险些开赌盘。
景策嘴角上扬,眼中却满是复杂。
他知晓,眼前这个十八岁少年再不可能像十七岁那般无忧无虑。
这是……血与痛带来的成长。
夜幕降临,三人坐在草地上饮酒。
许是醉意上头,又许是氛围使然,景策垂眸看着腰间的香包,突然起了个念头:“楚陌啊,孤的皇妹你见过的吧?”
他口中的皇妹只有七公主殿下,而彼时的楚陌于一年前见过十岁的景妧,便点了点头。
“你是不知,她功课学的尤其出色,同龄中没人能比得过她,孤的皇妹总是得太傅夸奖。”他的话带着醉意,楚陌不知他所为何事。
“女红也做地很好。”景策指着腰间的香包:“妧妧送的,就在我要来此之前。”
因着母亲常做香包,楚陌一眼便看出此物的确做的好,只是,他抬眸间,情绪冷淡:“所以?”
“你觉得怎样?”景策一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便眯成两条缝,若非长相俊逸,否则定是会显得贼兮兮又猥琐。
楚陌了解他,当即明白:“……”
冷漠无视。
身旁的拓跋浔不服,景策几句话给压下去,又转头对楚陌说。
楚陌无奈至极,附和道:“是是是,公主殿下很好。”
以进为退的态度没让景策气恼,却也知晓此事不可一日而成,干脆不再说话继续喝酒。
本以为景策灵光乍现随口一提,哪料到,自那之后长达一年时间里,景策总是会告诉楚陌关于景妧的事。
包括但不限于——
景妧怕冷,景妧贪恋美食最爱吃鱼,景妧喜欢蓝色……
还有许多许多。
因着景策身份,楚陌没法拒绝,却也听得心不在焉,似乎没将这些话放在心上。
但是……
拓跋浔敲了敲桌面,将楚陌的思绪从几年前拉回来,后者侧眸看他,薄唇微启:“作何?”
“楚闻悉,景君泽当年说的那些话,你当真没感兴趣?”拓跋浔笑得风流,眼中却亮的出奇,似是发现了秘密,兴奋又好奇。
楚陌垂眸:“不感兴趣。”
“也是,那些话景君泽只说了一年,后来便再没提过了,你自是不会感兴趣。”拓跋浔笑道:“我说的可对?”
楚陌低低应了声。
“楚闻悉。”拓跋浔啧了一声:“我曾说的痴情种,可不止景君泽一人。”
“当年随着战事的稳定,我们都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拓跋浔将酒壶轻轻一放,骤响的声音在室内回荡,让氛围更加紧张。
只见他嘴角一扯,似笑非笑:“草原六部尚存,不轨之心的人还在,为了一切考虑,你只能镇守玉南关。”
“于是,景君泽警醒了,他不敢再撮合你和七公主,因为……”
拓跋浔眯着眼,深深凝视垂着头的楚陌:“你和七公主的结果无非两种,或是她来边关同你一起,或是你居京城,不再守关。”
“可是,公主殿下娇贵,皇室舍不得也不放心她在边关受苦,而你……也不可能不守边关,所以……”他缓缓吐出口气,眼底含着复杂的情绪,似是心疼似是无奈:“景君泽放弃了,你也放弃了。”
“景君泽感到庆幸,挚友没有因他的影响而对妹妹动心,不会面临这般两难的选择。”说到此,他嗤笑一声:“景君泽太纯情了,他根本不知晓……”
“因他的一言一语,你早已动心,十八岁的少年郎春心萌动,爱意温柔炽热,却不得不将一盘凉水自头顶泼下,身心俱寒。”
“楚闻悉,你说你有心仪之人,已经许多年了,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个谎言。”拓跋浔喉结滚动,轻声道:“但你……从未骗过任何人。”
楚陌从不是怯懦妥协之人,相反他张扬肆意,爱意坦荡,在预料到这一切时,他曾想过另寻他法。
那时他在京城,于茶楼遇见了一袭华贵罗裙的景妧。
茶楼在说书,说的是一段爱情故事,小公主和朋友们一起,听得津津有味。
楚陌犹豫了一会,坐在她附近。
很巧,说书人讲的是一位姑娘为爱人奔赴万里之外的故事。
太巧了,巧到楚陌觉得失礼,却又悄悄竖起耳朵。
故事的过程他没听,但结局,姑娘过的很悲惨,并不幸福。
这时,小公主的朋友问她:“妧妧,若将来你喜欢之人在万里之外,你会去寻他吗?”
景妧摇头,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做这般选择,声音温软,却很是坚定:“不会,在京城多好,我才不会委屈自己。”
楚陌垂眸,掩去眼底的神色,片刻后,低低一笑。
他起身离开,背影高大挺拔,像是能扛起一切重担,阻拦所有风浪波涛。
但没人知道,这位年纪轻轻便闻名天下的大将军在想什么。
他想:小公主千娇万宠,他怎能让她受委屈?
此后楚陌镇守边关,数年如一日地守在此。
他的爱意悄无声息,无人知晓心尖上放着一个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慰着。
他其实一直知道——
从起初开始,他便将景策说的话记在了心里,那时,尚不是爱意,只是觉得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公主很可爱,让他忍不住想多加了解。
可后来,楚陌面上淡淡,却会悄然竖起耳朵听景策的话,一日日想着等着。
太子今日又会讲什么?小公主最近又经历了什么有趣之事?
好奇心让他难受极了。
可最后,楚陌发现太子一个月没提及小公主,后来……便再没提过。
楚陌意识到了一切,太子不再提,他也不能再听。
可是……这段时日,他总会关注小公主。
宫中宴会,宫外宴请,在京城不期而遇之时,小公主总是笑着和别人说话,却从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在京城的时间太短,短到周围的人没想到将他介绍给小公主。
他想过自我引荐,可小公主总是风风火火,从没驻足看他一眼。
再后来,他知晓了太子的顾虑,知晓了那两难的选择,亦知晓了公主的选择,便再没想过将爱意告知。
少年郎意气风发,甫一动心,便覆水难收,炽热汹涌。
可素来肆意恣睢的少年,唯独关于心上人,想用尽一切温柔。
小公主若不对他动心,便是他一人的兵荒马乱,总归他生而为将,不惧刀光剑影,烽火连天。
于是,楚陌离开了,离开京城,踏向万里之外的边关。
若景妧没有变成猫,没有来到边关,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有渊源。
文之旬曾经问过——将军不是喜猫之人,为何唯独捡了小白。
楚陌轻声一笑:“她的眼睛很好看。”
——像极了……小公主。
最初,都知晓小猫通人性,聪明到让人警惕,生怕她目的不纯。
沈伏如此,文之旬如此,楚陌亦是怀疑着。
可是,小猫不论是性格还是小脾气,都让楚陌心软,心软到他眺望京城方向,久久移不开眼。
第一次听到小公主的心声,他便觉得熟悉至极。
无人知道,在知晓小猫真实身份的那晚,楚陌一夜未宿,像个毛头小子般,兴奋激动,不安犹疑,患得患失。
如拓跋浔所言,他喜欢一人多年,将她放在心尖上——这件事,从不是谎言,他从未骗过任何人。
只是……无人知晓。
而今,有一人好似见到了他的爱意。
楚陌抬眸,直直看向拓跋浔:“如何得知?”
“景君泽讲七公主之事时,你那眼睛亮的,也就姓景的眼瞎。”
楚陌扬唇一笑。
“楚闻悉,多年过去,如今,你还准备一言不说?”拓跋浔认真问道。
蓦然想起下午的决定,楚陌灌下一口酒,喉结滚动,嗓音沙哑:“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我不会再犯傻。”楚陌哑声道:“在家国和她之间,我定会选出一道中间路。”
拓跋浔哼笑,“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楚陌定定地看着他,释然一笑。
“我记得,多年前你曾说过——有朝一日,你若有了心悦之人,定会不做犹豫,果断坚定,告诉她你的心意。”拓跋浔嗤笑一声:“结果,有朝一日来了,而你耽误了几年。”
楚陌亦是自嘲一笑。
“早些去说吧,少一个苦情人也好。”
楚陌应了声。
说到年少时说过的话,拓跋浔冲他挑眉:“你记得我曾说的话吗?”
楚陌冲他翻白眼:“哪句?天下美人,弱水三万瓢,瓢瓢取之?”
拓跋浔咧嘴一笑:“你果然记得。”
“那你可记得我说的其他话?”他眼底含笑,似乎只是随意一提。
楚陌沉默,似乎在回想,片刻后:“忘了。”
拓跋浔笑意僵住:“真的??”
楚陌面色淡淡,点头回应。
登时,一把剑插到心口,拓跋浔做西子捧心状,痛心疾首:“偏偏那句话忘了??”
“嗯。”相当之冷漠无情。
“去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
“哦。”楚陌冷淡依旧。
拓跋浔骂骂咧咧几声,没再纠结。
两人又聊了一会,夜深后,拓跋浔便起身要回小院。
“拓跋浔。”楚陌抬眸,嗓音低沉,像是在警告:“我说过,你最好保持头脑清醒,别做蠢事。”
红衣公子背着光,看不清脸色,但许是在笑,笑得无奈:“我能做什么蠢事?”
“若你出事,拓跋骁和南悠不会善终,届时,别怪兄弟心狠。”
“好好好,知道了。”
拓跋浔转身,冲他摇了摇手,踏向夜幕,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