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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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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浔不是真的想计较香喷喷的烤鸭——好吧,他是有点。

    但其真正的目的,更多是回忆过往时光。

    ……楚陌亦想。

    他们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龄,却已在回味往昔,回味那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岁月。

    两人或笑或吵地说了不少往事,拓跋浔还骂了远在京城的景策,奈何,如今他成了太子,楚陌没有立场说他坏话,只能听着,然后默默在心里骂。

    不得不说,也是个人物。

    “当年,竹束但凡接受了那姑娘,也不至于现在还是个稚。堂堂大遂太子还是个稚,笑死我。”拓跋浔笑得直颠,笑得前仰后翻。

    “还有你。”许是脱离了稚这个身份,拓跋浔很是嚣张,像是把连弩似的,大范围无限制射杀,“不是我说你,你现在……”

    他上下打量,忍住笑道:“不会还是干干净净的吧?”

    楚陌面色淡淡。

    “其他男子在你们这年纪,孩子都不知有多少了,你们倒好,跟比试似的,非要决出谁更稚?”

    楚陌默不吭声地喝酒。

    拓跋浔看着他,嘲讽般地扯下嘴角:“一个个的,什么不当,非要当痴情种。”

    “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他大口喝酒,瞥了神色不明的楚陌一眼,懒懒道:“喜欢就告诉她呗,不大点事。”

    “不喜欢。”

    “那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拓跋浔冲他翻白眼,又望了眼京城方向,没忍住又是个白眼,“竹束也是,还没找到南九音?”

    “嗯。”楚陌说道:“南九音在躲他。”

    “天下之大,他怎能找到?”拓跋浔叹口气:“他必称帝,可一旦称帝,便与南九音没了可能。”

    “啧,跟话本子似的,还搞虐恋这一趴。”

    两个好友的感情之路相当不顺,作为情场高手的他很是头疼。

    但奈何,别人的路是地上的路,好友的路是天上之路。

    登天路又怎会容易,哪怕是他也上不了天,又怎能提供帮助。

    他们一边回忆着过往,一边大口喝酒观月。

    慢慢地,他们的称呼变成了——竹束,刘浔,楚三。

    事实上,楚陌当年的化名为“楚跌”,谐音“楚爹”。

    他主意打得好,想做全天下人的爹,奈何拓跋浔和景策又怎会乖乖认爹。

    因着楚陌年纪最小,排行老三,于是两人不顾他跳脚的反抗,直接扣一个“三儿”的称呼。

    气得少年楚陌几天没搭理他们,不得已才换成了“楚三。”

    楚陌一衡量,“楚三”总比“三儿”好吧。

    行吧行吧,就“楚三”。

    可怜,爹没当成,当了三儿。

    那时楚陌才十四岁,哪斗得赢大他好几岁的哥哥们。

    如今,一提起,回忆齐齐涌上心头。

    酒,一瓶瓶空了,他们也该从回忆中脱身了。

    楚陌抬头看月,拓跋浔垂眸盯着酒杯,他们心照不宣的,沉默了。

    下一刻,楚陌改了称呼:“拓跋浔,你来玉南关,究竟有什么目的。”

    “没有目的。”拓跋浔勾起懒懒的笑,神色毫无破绽,“说了,来看猫儿,只可惜没看见。”

    楚陌沉默片刻,又问:“离开玉南关后,直接回草原?”

    拓跋浔:“……”

    方才温馨的回忆尽数破裂,他咬牙切齿道:“我才在东院那张床上睡了一个时辰,你就不停地赶我走??”

    楚陌毫无内疚之心:“我在关心你。”

    “去你娘的关心。”拓跋浔骂骂咧咧几句,还是回答了:“好不容易来次中原,准备四处逛逛,给阿娘和阿骁买些东西。”

    “拓跋浔!”楚陌蓦然沉声喝道。

    拓跋浔懒洋洋摆手,不以为然:“知道知道,你别吼。”

    “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楚陌怒道:“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拓跋浔垂眸,复又盯着酒杯看,喃喃说道:“知道?我知道啊。”

    “所以……”楚陌嗓音低沉愠怒:“究竟准备做什么?”

    “闻悉啊,三儿啊……”

    楚陌眉心一跳。

    “这么多年,月亮还是月亮,可是……人怎么就变了呢?”

    拓跋浔又问了最初的问题,这一次,楚陌回答了:“没有变,你没有变,变的是他们。”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拓跋浔眼角泛红,抬眸间水光潋滟,直直望着他:“阿娘为什么要怨恨我,阿骁为什么要厌恶我?”

    “三儿,他们是真的想让我死,为什么啊?”素来慵懒含笑的嗓音微颤,带着深深的疑惑与哀伤。

    “我是不是不该做草原王?我是不是应该只做拓跋浔?可是,可是……做草原王,是为了保护他们啊……怎么就本末倒置了?怎么就……全变了?”

    “你说我该动手,我也知晓,我该动手。”拓跋浔深深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楚闻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对付他们?”

    “抓了?囚禁?还是……杀了?”

    “我变强大,是为了保护他们,到头来,却是我杀了他们,这不可笑吗?”

    拓跋浔垂下眸,掩去眼底的暗色。

    楚陌定定看着他,沉默不言。

    拓跋浔的难做,他知道,景策也知道。

    所以……即使那群人始终挑衅,他们也没想过主动撕毁和平协议。

    和平协议或许只是一张盖着印的纸,轻轻一撕,便不再成型。

    可一旦撕毁,卷席其中的不止有成千上万条生命,还有……将家人放在心尖的拓跋浔。

    拓跋浔这个人,恣睢肆意不可一世,可唯独,家人被他放在心口,小心翼翼地慰着,生怕伤着碰着。

    上一任拓拔族族长,也就是拓跋浔的父亲是个相当重欲之人,这便意味着,拓跋浔有许多兄弟姐妹。

    其中,他和拓跋骁的地位最特殊,因为他们是中原公主的孩子。

    母亲南悠是南诏的和亲公主,他们是中原与草原人的混血,比起健壮如山的草原人,他们自小便瘦弱矮小。

    当然,也有其他中原姑娘被虏来,生了混血孩子,但她们不是公主,孩子也不是公主之子。

    中原公主之子没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

    拓跋浔始终记得,小时候的他为保护小小年纪的拓跋骁,被一群人踩在脚下,肆意欺辱唾骂。

    那一年,他也才六岁。

    小小的拓跋骁会为了保护自己哥哥,孤注一掷地扑上前,咬住一人的大腿,打死不松口。

    那一年,他也才四岁。

    那时候,他们是最好的兄弟。

    母亲会浑身颤抖,嗓音打颤地为他们博公道,诉委屈。

    那时候,他们是最好的母子。

    可是,父亲拓跋虏却自始至终都不是好父亲。

    拓跋虏不在乎南悠是不是公主,只顾着和舞女调笑,轻飘飘地说一句:“知道了,下去吧。”

    南悠的一腔勇气,儿子的浑身伤痕,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小拓跋浔不懂,究竟是为什么。

    他们在欺辱和威胁中长大,也在被迫懂事和听话中活着。

    没过多久,小拓跋浔懂了。

    很简单,比起母亲和兄弟二人,那群人对父亲更有价值。

    价值,是个很抽象的词。

    小拓跋浔花了些时间去理解,终于慢慢懂了。

    说起来很简单,不过是他们对父亲更有用,他们更有才能。

    这样理解,便相当容易了。

    小拓跋浔想,只要他更强,更有才能,一切便不同了。

    这时,一只还未成熟的野兽,在无人知晓之处,开始长出獠牙。

    一旦步入关键时期,野兽的成长速度便会令人惊叹。

    拓跋浔便是如此。

    拓跋骁发现,最近哥哥总是被父亲表扬,发现其他兄弟总是会嫉恨地盯着哥哥。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哥哥和他不一样了。

    他的感觉没有错,没过多久,拓跋虏将拓跋浔送到德高望重之人的住处上,请他收拓跋浔为徒。

    此人名为洛登,被誉为智者。

    他看了拓跋浔一眼,没有推脱,收了徒,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他此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因为正是眼前这个神色略显紧张的小少年,在未来成了整个草原的王。

    拓跋浔的獠牙,已经很长了。

    在洛登那处,拓跋浔学了很多。

    十六岁那年,洛登让他出去看看世界,见识这个天下。

    拓跋浔去了,他化名刘浔,交了两个挚友。

    那时一切都很好,他很喜欢中原,但他从没想过不回草原。

    草原有他的家人,他的阿娘还有弟弟阿骁。

    拓跋浔知道,他有了价值,南悠和拓跋骁的生活变好了,这样便值当了。

    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是,没人能料到未来。

    三年后,南诏国和草原五部联手攻击大遂。

    大遂楚译大将军薨。

    拓跋浔没注意两个好友失态的神色,撂下句话后便匆匆赶回草原。

    原因很简单。

    拓跋族没有参与此次行动,可是,南悠是南诏国公主,她怎可能全身而退?

    不出他所料,为向大遂示好表态,拓跋虏很快将南悠关押。

    拓跋虏是个眼光独到且长远的人。

    在他人以为杀了楚译,大遂便不堪一击之时,他却看见了大遂至高位上的皇帝——遂安帝;怒不可遏势要报此血仇的楚家军,以及万众一心一致向外的大遂百姓。

    这样的国家怎可能不堪一击?

    向大遂示好,是个很聪明的决定,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动南悠。

    因为,有只野兽,他的獠牙已经泛起幽光,只待将人一举撕成碎片。

    拓跋虏死了,死在了拓跋浔手里。

    他成了草原王,将母亲和弟弟捧上至高无上的地位,让他们成了所有草原人皆羡慕之人。

    可是,很奇怪。

    他将他们放在心尖,可是……南悠恨他,拓跋骁厌恶他。

    拓跋浔全都知道,知道他们想杀他,知道他们想挑起和大遂的战争,知道那些辱骂他的话皆是他们推波助澜。

    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在知晓一切的夜晚,拓跋浔喝了一天一夜的酒,第二日,借着酒醉,来到南悠住处。

    身形高大的他扑进南悠怀里,满身酒气,嗓音低沉:“阿娘……你疼吗?”

    南悠显然愣了下,疑惑:“疼什么?”

    “拓跋虏当年打你,外人欺你,众人嘲你,你……还疼吗?”

    南悠沉默片刻,轻声道:“不疼了,因为我有浔儿,有骁儿。”

    浔儿啊。

    拓跋浔嗓音发颤,暗处的眸满是血丝:“浔儿当年不懂事,可能伤了您的心,阿娘可怪我?”

    “阿娘从没怪过浔儿。”南悠眸色温柔:“浔儿很乖,从没伤过阿娘的心。”

    拓跋浔蓦然收紧怀抱,轻轻颤抖起来,“阿娘,阿娘,阿娘……”

    阿娘,浔儿那么乖,为什么……您却想要杀我?

    这个问题,他不敢问出口。

    他怕了。

    野兽成长之路上,他杀了无数人,也有无数人想要他的命。

    可是,只有这两人,能让他瞬间缴械。

    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也的确想到了办法,所以才会告诉楚陌——待他回草原便知。

    只是,在那之前——

    “我还想去趟京城。”拓跋浔突兀说道。

    楚陌诧异:“作何?”

    “去看看景君泽。”拓跋浔懒懒笑道。

    楚陌沉默:“你个草原王悄无声息地去大遂京城,还想见当朝太子殿下——”

    “恕我直言,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拓跋浔:“这不有段时日没见他了嘛,届时给他写封书信,让他来寻我便是。”

    “罢了,随你。”楚陌定定看着他,眼神晦暗不明:“拓跋浔,你最好别有其他念头。”

    拓跋浔白他一眼:“我能有什么念头?在京城杀太子?”

    “你知,我说的不是此事。”

    拓跋浔正要说话,却忽的顿住,只听一道清脆悦耳的嗓音传来——

    “楚小陌——”

    “楚小陌——”

    楚陌嘴角一抽。

    拓跋浔爆发出洪亮的笑声:“噗楚小陌哈哈哈哈……”

    他笑得直颠,久久不歇,像是能笑到不朽。

    楚陌脸色一黑,眼底满是危险。

    拓跋浔跟没察觉般,笑声也从洪亮变成了:“楚小陌可爱,鹅鹅鹅鹅鹅鹅……”

    楚陌:“……”

    他不搭理他,侧眸盯着门口,很快,鲜活的蓝色身影映入眼帘。

    方才沉重的心绪一扫而空,楚陌扬起抹笑,眸色温柔如水。

    ——小公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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